是浮現起了胡不孤那大頭嚴肅的臉,華胄那高蹈獨步的臉,蕭如那神采逸飛的臉,石燃那熾烈濃情的臉,還有米儼那少年老成的臉……
只有他們——只有他們是不虞艱難,不曾違棄他的袍澤摯友。
廳中忽進來個下人,那人俯在李捷耳邊耳語了幾句,袁辰龍隱隱聽得“石頭城”三個字。他耳力極好,但金吾衛中似有暗語,他雖聞得,卻難明悉。
一時,那人密報已畢。袁辰龍一抬頭,問道:“李兄,有事?”
李捷臉上卻有一股壓抑不住的興奮。但他強自鎮定,故作苦臉道:“還不是那些惱人雜務?——沒想倒給金人說中了,咱們這兒,確是江湖難靖。就在不遠,石頭城畔,今夜又起了一場江湖毆鬥。”
袁辰龍面色一凝,定定地盯著李捷的嘴唇。
李捷似乎終於抓到了刺傷袁老大的機會——“有屬下報,石頭城那邊,今夜又有江湖人物廝殺械鬥。一幫不知何人,一幫卻似叫什麼‘轅門’。好像還有個什麼‘長車’。那‘長車’象已中伏,‘長車’中有個叫什麼‘狐馬’石燃的象剛剛被殺,其餘均受圍襲。還有一個騎駱駝的小子若顛若狂,獨歌於荒野之上。奶奶的——安靜一晚都不成,這幫江湖之人,就愛生事。”
說著,他一雙笑眼笑眯眯地盯到袁辰龍的臉上來。他那目光看似全然無意,但細品之下卻是很仔細也銀殘忍地盯著袁辰龍,希望從他哪怕一絲外露的細微的痛苦中得到滿心滿意的快意。——這袁某人,獨霸江南、號今數省已十餘年矣,自己這次與文府、秦相聯手當真不錯,終於殺了他一向難以撼動的重要羽翼。
袁辰龍卻面色不動,靜靜地讓李捷看了半晌,端起面前的一杯酒,一飲而下,然後垂下一雙眼——“轅門”是他暗地裡的強援,但朝廷之事,幽委曲折,他一向不曾明提,旁人也就都作不知。只聽李捷怪怪道:“怎麼,袁老大屬下緹騎一向訊息最靈,可知那‘轅門’的來歷嗎?”
袁辰龍淡淡道:“好象是一個江湖組織,我倒還是第一次這麼聽到外人提及。說來也巧,轅門轅門,聽來倒像與我同姓了。”
他目光靜靜地掃了李捷一眼,李捷只覺心肺一翻,無端地生起一種懼意。他為逞一時之快,已惹翻了這個江湖中、朝廷上縱強梁大佬也不敢輕易得罪的強人,心下不由一懼。
他面色青白,袁辰龍看似看著他,心裡卻在翻江倒海地在想:石燃死了,石燃死了!——那個熾烈濃情的石燃居然死了!他怎麼會死?——他不該死啊!石燃已死,雖千萬人何贖?又雖千萬恨何足!
雖千萬人吾往矣——那是他與轅門中人偶然提及但石燃由此深心銘記的一句,可這‘往矣’豪情的未路就是這一場必死的劫數嗎?
石燃是為他死的。袁老大心中悲慨無數,直欲掀席憤起,怒發‘橫槊’之擊,盡斬面前奸宄。可這場時局,這個朝廷,這千萬人何贖的千萬人,這千萬人吾往矣中——石燃已為之一往的千萬人,卻讓他不得不靜坐束手,默然自恃。
他不會流露出哪怕一絲——只及心中萬千之一的悲楚與苦痛來給李捷他們看。袁老大向為豪傑,向少動容,但他心裡正在歌吟俱啞地慟哭,那是龍哭千里的一哭。但他不會哭給他們看,因為他們不配。他左手屈於膝上,端凝不動,右手舉杯,無人相邀地自引一盞。
廳外風中,似乎正有石燃猶離去未遠的英靈呼嘯而過。袁老大看似沒動,一支食指卻已深陷掌心。他指甲禿禿,可那禿而鈍的指甲卻在那大而多繭的掌心已摳下了一塊鮮血淋漓的肉來。然後他左腿畔微溼,那是血流下,卻不見丹紅,浸在這濁濁的脂膩粉氣中,沾染在他衣上的只見一點微褐暗赤。
石燃最後沒人聽到的話還在風中飄。駱寒短歌已竟,靜對“七大鬼”。他受傷的左臂不知何時已捉著一隻杯子,那是個小小玉杯,玉質並不很好,質色中只隱隱有著一絲溫潤,他卻像是抓著這世上殘餘的一點悟定與久遠、信諾與相許,眉一剔道:“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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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大鬼神色一變,忿於他這種視自己如無物、也視生死如無物的神慨,二鬼刑天與四鬼刑容已聳然動怒。——江湖中,縱是高名大德至何等巨碩之輩,也沒有人可以如此輕視七大鬼的聯袂出手,連他們的主人張天師也不能。
張天師出於漢末張道陵一派,漢末“五斗米”與“太平道”聲勢曾煊哧一時,千載之後,猶有餘烈。此代張天師法號‘道得’,武學識見、胸懷慨悟,俱超前人。曾以前人陣法加上自己心得與道府秘技合揉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