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逃避顯然不是一條路。他知道,只要他一離開床鋪,妻子就會問他幹什麼。這一問一定會把我捅破,把我滿腹心腸都勾引出來。他這麼想著就不敢離床。
可是,躺在床上,妻子鑽在他臂彎裡,彷彿挽著個巨大誘惑,絲絲呼吸都是耳語般的糾纏。黑暗中,這糾纏就像命運一樣神秘而頑強,又如一隻“火焰的手”,不斷地伸入他體內撫摸,每一次撫摸他都覺得自己內部有一種東西在一點點消失,另有一種東西在一絲絲增添,長大。到最後,這東西增大得已無法在他體內容納,這時候,他恍然聽到自己喚了聲妻子的小名,好像是那東西頂開了他嘴。
妻子快睡著了,好不情願地回他一句:“幹嗎?”
這回應與其說是想聽他說什麼,倒不如說是叫他閉嘴別吵她。
但阿今的嘴已經閉不住,或者說他在閉嘴的同時,一句話像是由於閉嘴而一下子漏出了口:“我想轉業。”
“什麼?”妻子驚動地仰起頭,好像阿今剛才漏出的話跌入了她腋窩裡,她被撓醒了。
“我想轉業。”阿今又說。
“你想轉業?”黑暗中,阿今仍然看到妻子的雙目因為興奮而閃亮,好像通了電,“真的,你想轉業?”
看著她的興奮,阿今突然感到失望,回答因而也顯得生腔腔的:“你覺得好不好?”
“當然好。”妻子很乾脆。
阿今沉默一會,說:“你好像很希望我轉業嘛。”
“是啊,”妻子說,“你能轉業當然好啊,我早這麼想呢。”
阿今說:“那我怎麼從沒聽你說嘛。”
妻子哼了一聲說:“我才不說呢,說了你媽到時又有話說了,什麼不支援你啊,拉你後腿啊,也許還要給我上一堂政治思想課呢。”
“那你說說看,我轉業有什麼好?”阿今想,我說是想轉業,可還真不知為什麼呢,看看她會怎麼說。
妻子顯然沒有認真想過,現在突然叫她說來,就說得沒頭沒緒,顛三倒四的。阿今仔細聽著,末了,覺得妻子的理由大概有三條:
1�總的說現在軍人的行情看跌,且可能越來越跌。
2�今年她們單位要蓋新宿舍樓,如果阿今近期轉業,就可望分到一套,這樣他們將有自己的小家。
3�她已經二十六歲,要小孩不是今年便是明年的事,現在轉業,他們可以從從容容地迎接孩子的出世。
“就這些?”見妻子陳述盡,阿今問。
“難道還不夠嗎?”妻子反問。
“夠了。”阿今說,“可我覺得你說的幾條理由都有點……怎麼說?你比方說房子的問題吧,難道我不轉業就分不到嗎?國務院不是專門有檔案,軍人家屬分房享受雙職工待遇。”
“哼,說得輕巧,國務院有檔案又怎麼啦!”妻子有腔有調地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檔案不如規定,現在地方分房你知道吧,不是想辦法給你分,而是想辦法不給你分,你不在這兒誰給你分。再說你不回來我要房子幹嗎,一個人去被鬼嚇啊!”說著生氣地側轉身。
“嘿嘿,”阿今嬉笑著說,“看來為這房子我也得要轉業。”
“想轉就轉,不想就拉倒。”妻子說著氣話,“要說就跟你媽去說吧,我不要聽,我要睡覺了。”
阿今拍拍她背說:“好,不說了,睡覺吧。” 。 想看書來
誰來阻擋(5)
很快,阿今就聽到妻子睡著的聲音,自己卻怎麼也睡不著。說真的,他想不到妻子對他轉業的事情會是這樣,連個為什麼都沒問,就迫不及待地高興起來,好像這些年來她一直都在等著他轉業。阿今想,這可是我沒想到的,我真沒想到她會希望我轉業……這樣想著,阿今就覺得腦袋裡又多出了幾道問題,所以感到心裡頭很亂——更亂了。
四
起床時,家裡又是空蕩蕩的。天落起了淅瀝小雨,一下將阿今的情緒也打溼了,起了床,身子動都不想動,只是坐在床沿上抽菸,抽了一根又一根。抽到第二根時,他想起妻子昨晚的話,思想就又給粘在了轉業的事上頭。這事情說來真怪,突然然地來,總以為會突然然地走,卻沒有,睡過去了一夜也沒有,甚至更像模像樣地嵌在心上了。事情七奇八怪地變化成這個樣子,說實在的,阿今一點也沒有感到高興,尤其是想到妻子為他轉業(其實只是一個不期而至的念頭)所探出來的那份意外的驚喜和願望,他心裡總覺得不是滋味,好像自己被誰出賣了似的。昨天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為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