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愛,我好激動……”
在炎熱的夏季,在高原城市西寧的一間病房裡,一位來自成都的業餘寫作者正在與他剛剛告別死亡的情人細語著幾天來痛苦又神秘的經歷。他一邊為情人終於回到人間感到萬分高興,一邊又在為情人奇怪的身體所苦惱。他想,這次她差點就離開人間了,不過馬上他又想,對她而言,離開人間後也許還沒有現在在人間那樣更像一個幽靈。
後篇:我的簡況及近況九
我的名字(真姓實名)無關緊要。我的性別不言而喻。我出生在浙江富陽,今年三十七歲。小時候我父母希望我長大當一名醫生,因為我有個叔叔是醫生,並且過著在我父母眼裡的最好生活。我也確實當了一陣子醫生,但時間不久。我為什麼不當醫生,是因為我當不了,我聞不得藥味,過敏。不是一般的過敏,嚴重時甚至出現休克。有人說我身上不是多了個器官就是少了個器官。這話我相信。事實上我對任何事情都相信,我以為,所謂不相信只不過是我們對複雜的宇宙工廠和更加複雜的時間機器以及夢一樣的生活的一種無知和無禮。世紀一個接連一個地過去,事情一件接連一件地發生,什麼難以相信的事情都發生了,還有什麼可不相信的。我相信,在一個無限的時間裡,所有的人都會發生所有的事。我身上多或少了個器官,只是和常人的一個簡單的不同而已,沒什麼好驚驚怪怪的。
黑記(15)
就像有些人因為特別漂亮或者高大改變了命運一樣,我與眾的一個小小不同也改變了我的命運。現在我生活在四川成都(遠離家鄉),職業是一名文化記者(與醫院毫不相干),業餘時間喜歡寫作小說(讀者寥寥無幾)。寫作是坐牢。寫作每天把我關在屋子裡。我不覺得這是愉快的。但我知道,如果讓我每天出門,去辦公室上班,去各種公共場所——茶館、酒吧、夜總會——跟一些認識或不認識的人談天說地,那樣的話我會更不愉快。沒有誰想有意為難我。不是這樣的。問題是每個人身上都存在著這樣那樣的需要別人適應或理解的種種習慣,甚至毛病。對我來說,我要忍受自己和自己的那些問題已經讓我感到夠困難了,更不要說去忍受別人的。
總的說,我是個比較形而上的人,相信命運,喜歡神秘和傷情的東西。在生活中,除了個別隱秘的異性朋友和少有的文學知己外,我幾乎沒有朋友,也沒什麼特別忘不掉的過去。曾經有個叫林達的西寧姑娘,在與她交往間我感到的一些事情,算是我多年來少有的難忘經歷。對她,我的心情是複雜的,我似乎既希望她走進(進一步走進)我的生活,又覺得這樣對她不公平。坦率說,除了她生的病讓我略微感到有點怪異外,我覺得她是我遇到的最安靜、最迷戀男人的姑娘,她樸素的容貌遠遠替代不了她內心的恬美。由於她身體原因,或者我的疑慮和軟弱,也許還有別的什麼因素,她沒有再回到成都來,而是留在西寧。開頭半年,我們時常有書信和電話的聯絡,隨著時間推移我們聯絡越來越稀疏,等翻過年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聯絡過。為此我曾留下了這樣兩句話——
憑著空間的力量,我們都變了隱形人憑著時間的力量,我們都成了薄情人
現在,一年多過去了,這段時間裡我的生活和內心都發生了些不小的變化,不變的是依舊在被我的命運牽著走,依舊在愛著,恨著,煩著,活著。變也好,不變也罷,我想這都是我命運的一部分,所以也不值得拿出來說。
現在夜深人靜,我正在北京西郊的一家賓館裡想著我即將寫完的一篇小說,小說的主人公剛剛才離我而去,房間裡甚至還殘留著他落下的氣味:我最敏感的醫院的氣味。這個人可以說是林達病情的一部分,我作為林達病情的知情者,我們相識似乎在所難免。在我小說裡,我們是在鄉下一家簡陋的衛生所裡認識的——
大雨過後的下午,我的頭像記憶中一樣地疼痛起來,我沒有猶豫地吞了兩顆阿司匹林便上了床,準備讓睡眠一貫地把疼痛忘卻,趕走。但疼痛越來越烈,到了傍晚,我感覺我要死了,無限的疼痛像條瘋狗一樣在我身上、體內,甚至在血液裡上躥下跳,狂吠不停。在憤恨和恐懼中,我迷迷糊糊來到了小鎮上惟一能解除痛苦的地方:鄉衛生所。因為長期頭痛,這裡沒有誰我是不認識的,所以,雖然我頭痛得睜不開眼,但他一開腔,我就聽出是個新來的,他的聲音男不男女不女的,像喉嚨給誰掐住了似的。我睜開眼看,醫生的座位上居然坐著一個小孩。
“醫生呢?”
“我就是醫生。”
“我的天吶,快喊醫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