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照將涼透的暖爐放在案几上,她嫌沉,不想帶著它上路。但若把孫權示好所送的東西丟下,又有失禮數。
她解衣躺倒床上,屋裡點了足夠的暖爐,舒適的氣氛令她一閉上眼睛,便昏昏睡去。半夢半醒間,她好像回到了曹昂剛大去的冬天,暮色.降臨時,她站在司空府的馬廄旁,等著曹丕偷偷帶她出府。他塞給她一隻暖手用的龜型銅爐,在夢裡,他的面容極為模糊,只能看到一雙薄唇張張合合。
他說:“阿照,即便前方是地獄,我也要你陪我走一遭……”
郭照驀然驚醒,耳邊還回響著他飽含威脅的話語。她下床喝了杯冷水,邊喝邊盯著案几上的暖爐看了半晌,只當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過,第二日一早,她就找到了丁夫人。
“姨母,北方可有什麼訊息?”私下裡,她輕聲問道。
丁夫人對鏡攏了攏散發,搖搖頭。
郭照難免有些失望。
“今日,你隨我去拜訪一下華太守。”丁夫人穿戴整齊,取出一盒禮品,招呼郭照出門。
陳群起得比她們都要早,他站在驛館門前遠眺,白霧漸淡,依稀可見幾點新綠。
他似是在欣賞江南風景。
“夫人要出門?”他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微微有些躊躇。
丁夫人似笑非笑,道:“莫非陳先生還要監管我如何行動?”
陳群微微一笑,否認道:“群只是受主公所託,保護夫人。故而不敢疏忽大意,不知夫人慾要拜訪何人?”
他今早沒穿冠服,僅是一身黛藍寬袖深衣,腰間飾玉質浮雕蟠螭帶鉤,除此之外,再無他物。長身鶴立,幾乎與他背後鬱郁青山融為一體。
面對如此彬彬有禮,風度高雅之人,丁夫人縱然不悅,也只淡淡說道:“平原華歆。不知陳先生是否有意一同前去謁見?”
陳群謝絕了丁夫人的好意,道:“原來是華太守。群今日還有公事要辦,無法陪夫人同去了。”
聽到華歆的名字,陳群不再過問,命人備好車馬,恭送她們離開。
“陳先生似乎對華太守很是敬仰。”郭照上了車,掀開車帷,回頭看向陳群立在原地、愈來愈遠的身影,不禁莞爾。
丁夫人閉目養神,嘴邊含著一絲笑,她道:“華太守為人端正,為政清廉,深得揚州民心。加之他見識過人,實為當世俊偉。因此,孫策還未取下他管轄的豫章郡,應是打算徐徐圖之。”
“可我聽聞孫策銳不可當,即便是江東大族的名士英豪,也被他或驅或誅,豫章郡被他拿下,只是遲早的事情。”郭照還惦念著昨夜的夢,始終安不下心來,她問道:“姨母,您說孫策若是真的打算偷襲許都,是在攻取豫章之前,還是之後呢?”
她想的是,若是能憑藉華歆與丁家的交情,說服他拖延孫策,就能使孫策緩些、甚至來不及攻向許都。如此,曹操就能心無旁騖地對付袁紹了。
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沉吟道:“我們先見了他,再議不遲。”
華歆聽聞丁夫人前來拜訪,大為驚訝。他匆匆忙忙地趕到廳中,大喜道:“丁夫人!”
古樸的廳中燃著炭爐,有幾盆海棠正值怒放之時,花濃葉綠。丁夫人賞花之際,聽到華歆的聲音,轉身一笑,頷首問候道:“子魚,別來無恙。”
郭照跟著看去,總算見到了傳聞中的華歆。
他與曹操差不多大的年紀,身姿偉岸,留著短鬚。濃眉入鬢,目光如炬,一襲煙褐色直裾,從容幹練。
一看就不是個好對付的。
好在這樣的人是朋友,不是敵人。
“我聽聞孟德北上屯兵官渡,要與袁紹一決勝負了,怎麼你卻一個人南下了?”華歆皺眉,關切問詢。
丁夫人笑意不改,側身指了指郭照,道:“誰說我一個人來?”
“這位是?”華歆不解。
丁夫人可疑避重就輕,繞過了曹操的問題,開始介紹起郭照:“我孃家人收留的。她雙親早故,又四處流離,我與這孩子一見如故,便把她帶在身邊,視若親女。”
話裡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竟與事實大致相同。
華歆大概瞭解之後,微笑道:“是件善事。”
“我此次前來,只是想一探虛實,確認一下孫策是否會北上攻許,”丁夫人開門見山,徐徐道:“我知道江東還有一些丁家的門生,我想聽聽他們的想法。”
直到這一刻,郭照才徹底明白丁夫人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