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酷暑漸逝。中原之地仍有些乾燥,在這個時節出行,雖談不上難捱,但也不怎麼舒適。
一輛步挽車慢慢悠悠地走在許城的郊外,此時正值午後,日頭最盛的時候,驅車的人卻是不急不緩的,半倚著拉車的羊昏昏欲睡,也不怕怠慢了坐在車子裡的人。
許原本只是個縣,幾年前因為天子遷到了這裡,這座縣城也被定為帝國臨時的王都。隨同天子一同到來的,還有朝中百官。許因此而愈加繁華,作為中原的政治中心,它的規模也愈漸宏大,只是礙於當朝司空力崇節儉,許都也無法與昔日遍佈玉樓金闕的洛陽相比。
現在官拜司空的不是別人,正是將天子迎到許都的曹操。
他的府邸遠在城北靠近王宮的區域,這才走到城郊的羊車是從南邊來的,那裡居住的多是黔首百姓,地地道道的許人。
任昭容自幼長在許,不過她的母親卻是沛國譙縣人,被族中長輩許配給許都當地的鄉紳之子。母家姓丁,也是譙縣的一支大族。她的母親還有個同胞姊姊,在更早的時候嫁給年輕時狂浪不羈的曹操,只是沒想到二十年後,昔日混跡在老家無所事事的浪蕩子,已然成為帝國真正的掌舵者,他的家室也跟著遷到了許。
只是丁氏姊妹卻無緣長相陪伴,任昭容的母親早在她七歲時便因病故去,除卻她去得更早的父親,這世上就僅剩姨母丁氏真心待她了。
今日她從任家出來,大概就不會再回去了。
在丁夫人眼中,她在任氏一族中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縱使有父母雙親留下來的豐厚財產傍身,可族中叔伯卻不見得無所圖謀。何況她又快到了適婚的年紀,婚姻大事只能任憑長輩做主。這個年頭,為了攀附權貴都成了不得已而為之的保守之策,尤其是像任氏這樣既非貴族,又非士族的鄉紳之家,說不定連親生女兒都能賣出去,何況任昭容已是一個無所依仗的“外人”。
好在正是因為如此,當丁夫人提出要由她來撫養任昭容時,任氏一口一個答應。誰讓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不是別人,正是曹操呢?
況且,他們也已隱隱嗅出,丁夫人有意親自為選定任昭容婚配的人選。肥水不流外人田,說不定任昭容就被許給曹操家的某位公子,親上加親了。
如此一來,他們也算攀上了當朝最厲害的權貴。雖然曹操挾持天子的名聲不太好,可比起僅剩虛名的宗族來說,還是手握實權的曹操來得實在。
至於丁夫人與曹操直接夫妻不睦之類的流言,他們誰都沒有放在心上。
任昭容坐在車裡,手搭在膝上,食指時不時地輕點著,一面估摸著行車的速度,一面想起了幼時母親說過的話。
“你姨母與阿母不同,她那個人從來不對人虛與委蛇,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因此我總擔心她與曹家那浪子相處得不好……”
彼時丁氏說這話時,眉目間都染著淡淡的憂愁。
“阿母出嫁前,曾去曹家探望了你姨母一次,沒想到他們當真是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鬧。”丁氏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哭笑不得。
由此,不管別人心裡怎麼想,任昭容是知道外面的傳言並非空穴來風。
能暫時依靠丁夫人,離開那個虛情假意的任家固然好。就是不知道她這麼被丁夫人接到曹府裡,會不會引得曹操不快,她不想給丁夫人添麻煩。
她思忖完這一樁事,車子也停到了司空府門口,她也因此沒了功夫繼續考慮自己所謂的婚事。待到她下車時,被涼風迎面一吹,才發覺額頭上起了薄汗,也不知是不是在車裡捂久了。
丁夫人的婢女姜氏一早就等在門前恭迎。姜氏自丁夫人出閣前就跟在她身邊,如今也有三四十的年紀。任昭容小時候見過她幾次,從那時起便稱她為“姜姨”。
“姜姨,怎麼是您親自來?是不是昭容讓您久等了?”任昭容提著裙裾下了車,她才出孝不久,身上的衣裙顏色也是偏素。涼風將她垂下的青絲與素縹色的衣袖吹到了一邊,讓姜氏看著有些恍惚。
直到她走近了,姜氏才發覺眼前的少女真真切切地來了,原本清秀的小女兒,已出落得有了丁夫人當年的模樣。
姜氏上前牽住了她的手,藹笑道:“不久,比妾估摸的還要早上一刻。夫人說妾與女君多年未見,還是早早來等著,怕女君來了也認不出。”
任昭容彎唇笑了笑,話雖這麼說,她與姜氏久別重逢,一點也不覺生疏。任她牽著走進了司空府裡,竟和她小時候第一次來的光景一模一樣。
姜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