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曹府一隅的廳室中,曹昂背靠著書堆,隨性坐著。一手擱在立起的膝上,拿著兵書研讀。良久,他看完一卷,抬眼一瞥。
自家弟弟就坐在不遠處,與他不成形的坐姿不同,曹丕闆闆整整地坐在書案前,背也挺得筆直,全神貫注,正在提筆書寫策論。
曹昂探過身去一看,見曹丕的字規範秀氣,行文流暢,有理有據,不禁誇讚道:“等父親看了,又要誇你了!’丕兒進步不小!’”他學著曹操沉穩的嗓音,惟妙惟肖。
聚精會神中的曹丕猛地聽見曹昂開口,筆下一頓。他扭頭看向長兄,一時恍惚,還真的錯以為是曹操在說話。
“又發呆了。”曹昂抬手在他頭上重重一放,拍得他靈魂歸竅,渾身一顫。
曹丕恢復了常態,調回頭去,靜靜地看著自己寫了大半的策論,小聲說道:“希望父親看了滿意,下次能帶我隨阿兄一起出徵。”
曹昂看著弟弟垂下的眼睫毛一愣,放在曹丕頭上的手又使勁揉了揉,笑道:“你急什麼,今年才多大?還記得阿兄我第一次隨父親出征時,都一十有五了。”
他今年也不過十□□的年紀,曹丕比起他來,又小了許多歲。
“就是那一年,我看見阿兄騎在夏侯叔叔送的白馬上,心生羨慕,才在家中苦練騎射,為的就是能早一日像阿兄那般,隨父出征!”曹丕抬起頭,瞳色幽深,語氣堅定。
然而曹昂聽了他的話,反倒哈哈大笑起來,眼見弟弟嚴肅的臉開始染上紅暈,他才收斂了些,眼底仍帶著笑意說道:“我記得,我記得。那時你才五六歲,還沒有馬腿高。”
“阿兄!”
曹丕一臉不服氣,他鮮少反駁曹昂的話,這次確實堅定立場,毫不退讓:“我哪有那麼矮!”
“沒有麼?”曹昂若有所思地反問道。
“沒有。”
“半年前不也和昭容現在這般高?母親命裁衣匠按著你的身量來做,那衣服穿在昭容身上,可不是正合適麼?”曹昂優哉遊哉地道出半年前的秘密,三言兩語就將曹丕噎了回去。
怪只怪曹府沒有與任昭容年紀相當的女兒,倒是有個現成的小公子,生得不高,也沒開始長肉,拿他當模板最合適。
彼時曹丕無法,只能被硬拉著受人來回擺佈。丁夫人起初沒說是要給她的外甥女做衣裳,直到曹昂隨手拿起一匹布,順口說了一句:“母親,就挑這匹給昭容做裙子罷。”
他記得清楚,那匹絲錦是曹操才得來的賞賜,淺淺的菖蒲色,紋著精緻的雀紋,輕軟柔和。
因此,那一天他僅憑藉著這身衣裙,就將任昭容認了出來。
那匹錦製成的裙子,果然如春日半開的花苞一樣,她每走一步,裙襬就似微風中的花,悄悄飄動。
但是這事僅讓丁夫人和曹昂知道足矣,絕不能再洩露出去半分了。
曹丕憋著一口氣,雖然清楚任昭容還毫不知情,可他一想起她,就止不住地耳鳴無措,悔恨自己那日為何要主動相告姓名。
曹昂不知他少年心事,卻記得這半年裡,眼前這小子如同打了雞血似的,上午跑馬,下午比劍,晚上回來還要研讀經史。每天不到晌午,就得上街吃碗湯餅,回家來還要再吃一頓正餐,直看得他這個做兄長的目瞪口呆。
無論如何,經曹丕這樣折騰了自己大半年,騎射之術又精湛了不少,劍藝也佳。至於他的個頭,也得償所願,長高了半尺有餘。
曹昂打量著自家弟弟,見他垂目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什麼心事。他方才有心逗弄曹丕,本以為曹丕會羞得面紅耳赤,結巴著反駁,沒想到這少年竟一點反應都沒有,彷彿全然未聽見。
其實也不是,他的話甫一出口時,曹丕也是不自在了一會兒。
“逗你呢,不會告訴昭容的。”曹昂最後一次揉了揉曹丕的腦袋,把他拿絛束好的髮髻都弄亂了。
曹昂這一揉,似乎是觸到了曹丕身上的某處開關,使得他突然間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曹丕瞄了曹昂一眼,躊躇道:“阿兄是不是要娶任家女君做我阿嫂了?”
兄弟倆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曹昂才想起來否認:“怎麼會。”
曹丕重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半晌,他才說道:“可是阿兄馬上及冠,是該娶新婦了。”
他說完後,曹昂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算算年紀,他再有一兩年就要加冠了,曹操甚至早就為他擬好了表字,名為子修。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