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壓天,大雪蒼蒼浩浩,谷底拉開陣勢,衛士和年輕兒郎們分撥而站,喝聲如雷。劃開的空地中對陣的,是常長史選的十名武功好手,對面賊匪們的代表,則只有李信一人。
少年自大無比,在經歷了之前的廝殺後,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又再次給自己接下重擔,要以一己之力,化解雙方的矛盾。官府那邊同意了,李信這邊趕來助陣的兄弟們,心裡卻不是滋味,嚷著自己也可以上陣,李信不必一人勉強。
看這些烏合之眾爭論不休,常長史心裡鄙棄:蠻子,不知天高地厚。
然常長史不敢小瞧李信。
李信怕一堆兄弟全關進牢裡,但常長史同樣也怕——郡守交代他辦差,結果他把人給辦得造反了,回頭他得上郡守通緝名單。
所以,李信提出這個解決方案,常長史在維護了官府的自尊後,點頭同意了。
但李信的同伴們,自責於李信為他們一眾人、去和官府衛士搏鬥,大約並不理解少年的真正用意。
常長史看他們吵,心想:李信是這幫混混的老大,為了服眾,為了凝聚人心,定會隱晦地把自己做的犧牲相告……
結果他聽到少年隨口道,“別扯我後腿。”
常長史:“……”
李信看到常長史的表情,一本正經道,“長史為何這麼深情地看著我?是不是想上場跟我打,卻不好意思說?長史太害羞了,何至於此呢?”
常長史:“……”
害羞你妹!
李信一人與十人,一一對決。他之前又是跳崖又是打架的,外裡內裡不知道受了多少傷。但少年自有章程,無論休息時如何慵懶,一面對對手,就眼神銳利、身子緊繃、頭腦敏疾,那神采奕奕的樣子,似隨時可以背上炸藥包去轟碉堡。
每贏一場,他的那幫同夥就大聲喝彩:“阿信厲害!”
“阿信,幹他孃的!”
“打他,別慫!”
官府這邊計程車氣則低落很多,打得很憋屈。本來啊,衛士小吏們,都是平凡百姓出身。接觸刀槍,是平時長官訓練有素的結果。他們講的是團體戰、配合戰,單打獨鬥,對手還是武功高手,一般人真應付不來。
況且,李信這幫混混,是會稽郡的地頭蛇。多年來,除了常長史這種嫉惡如仇的異類,大部分小官小吏和他們交往頻繁,關係都挺不錯。從頭到尾,大家一直打得挺尷尬的。
小混混們每為李信喝彩一聲,官府這邊派出的衛士,頭就矮一分。
等李信連打九場,眼看即要大獲全勝,官府這邊最後一位上場的,卻空席著。少年在場中站了半天,等了半天,看官府那頭有衛士一臉焦急地跟常長史彙報,他掏了掏耳朵,懶懶問,“人呢人呢?”
常長史剛聽手下一臉為難,言之前安排好的衛士,非說李信曾接濟過他家,再加上本來也打不過李信,死活不肯上。常長史已經氣飽了、倒不如何氣了,他沉默半天,抬頭看場中那囂張的少年,嘆口氣後,慢慢說道,“不打了。今日,算你們贏。”
他目光,若有若無地往匪賊們中間一個位置望了下,停頓一瞬。
李信笑眯眯地看著常長史,並沒有受激去回望。心理戰術嘛……常長史故意暗示他同夥中有內應,李信也知道,但他當然不會相信常長史會好心提點自己。常長史往人中看,多半是為了引起他的猜忌。
李信不上當。
常長史很失望。
打鬥就此結束,眾混混們一愣後,齊齊歡呼。
紛紛跑向李信,噓寒問暖。
李信卻不笑,還盯著常長史看。常長史知道他的意思,倒有些佩服他,便給了他承諾,“既然已經說好,你贏了,那你便帶著你的兄弟們走吧,我等不加阻攔。不過只此一次,下次見面,可不留情面了。”
少年笑了。
他手中亮光一掠,收好了寒酸的匕首。少年向常長史拱手行了一禮,不復之前嬉皮笑臉的樣子,鄭重的模樣,挺像那麼回事,讓常長史彆扭的心情,舒服了些。
大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空中一隻雄鷹飛過,和暗下的天幕幾乎融為一起。
李信已經領著他的同伴們,大大方方地走了,越走越遠中,能聽到少年人之間的說笑中。那蒼鷹在空,常長史仰頭看著,某個瞬間,竟將李信身影與那高空飛過的鷹重疊。
少年能狂。
非池中之物啊。
而這僅僅是一切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