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頭,伸出另一隻手往外指,沒有指到廊口的燈籠。聞姝立刻跳起來,反手拽住張染的手,把他拉到了窗下,探身向外,再次驕傲地伸手去指:“你看你看!都是我掛的!”
聞姝為數不多的細膩心思,都剖給張染了。
張染配合地探身出窗,果然從這個方向斜斜往左邊看,是能看到殿外廊下燈籠的光影的。聞姝掛的燈籠,誤打誤撞,恰恰能讓張染不用出寢宮,坐在窗邊就能看到。
廊下的燈在風中飄搖,嘩嘩作響,伴隨鐵馬聲陣陣。那一團團絢爛無比的火,騰地而升的光,映在兩個孩童的眼底。
燈火有蓮花狀,有走禽狀;有做成八面型的,也有走馬樣的……它們掛在廊下,搖晃又明亮,連成一片逶迤的小小燈海。不比皇后殿下的燈盞更好,也沒有民間的燈會熱鬧。趴在窗下看燈的,只有張染和聞姝兩個孩子。
這麼的寂寞,這麼的冷清,又這麼的溫馨。
這樣的暖意,是張染從來沒有從旁人身上感受到過的。從來身邊只有唉聲嘆氣,只有以淚澆面,只有怨天尤人,只有母親堅忍卻憂心的眼神……
一個人病到了什麼程度,才只能讓人難過,不能讓人有片刻溫情呢?
一個人是不是死了,就能結束一切了?
才七歲的張染,這些問題,他卻已經想了很久很久。他常常有輕生的想法,常常覺得要不就算了——張染輕聲:“阿姝,你很喜歡我吧?”
聞姝毫不猶豫:“當然!”
張染費解問:“你天天來找我玩,我脾氣不好,你不難過麼?”
聞姝沒敢說你確實脾氣不怎麼樣但我無所謂:“我沒想那麼多,我就想讓你高興點。”她拍張染的肩,給他鼓氣,“表哥,你很好的!”
她眼裡好看精緻的小表哥,沉默著,沒有再接話了。
張染的眼睛,沉入燈海底。
他手不自覺地握緊聞姝,聞姝剛上了藥的手有些吃痛,轉頭去看張染。她看到他在明火中乾淨的面容,和專注的眼睛,他都沒注意到她的側頭打量。張染一徑去看燈,聞姝心裡就吃了蜜般甜。
兩人並肩靠在窗邊,寂靜中,聞姝忽然聽到了從遠而來的小跑腳步聲,蜜雜無比。她聽出了是黃門的聲音,伴隨著怒意和驚訝:“那幾個小郎君真不是好東西!要不是今晚殿下辦燈會,哪裡會那麼輕鬆放了他們!”“咦,咱們宮哪裡有燈了?皇后殿下賜的麼,什麼時候?”
張染手裡一空。
他身邊的女孩兒如靈鹿般,輕盈無比地翻窗而出,跳遠了去。他身子傾前,看到聞姝跳出了窗子,小身影在視窗一閃而過。聞姝對他擺了擺手,便從貼牆的地方跑開了。
黃門們回來了,聞姝就不敢在這裡待了。
張染看著她的背影消失。看她穿入黑夜中,輕靈十分。她充滿了靈氣,在寒夜中並不笑,但他已經感受到她的好心腸了。
誰說聞家二孃整天冷冰冰的呢,這不是挺惹人憐愛的麼?
黃門們匆匆趕回來,只顧得上對廊下掛著的燈籠發表了一通疑問,就先進殿來看小公子有沒有事。他們躡手躡腳地進來,發現原本應該入睡的小公子,居然坐在視窗,望著虛空溫柔地笑。
眾人打個哆嗦,顫巍巍地隨著張染柔軟的笑看去,夜火微微,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他們開始胡思亂想,想到前人說宮裡陰氣重,常生病的人,容易被惡鬼纏上……小公子該不會看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
張染說:“把廊下的燈籠留著別摘。”
眾人心情古怪地答應了。
他們百思不得其解地看張染重新上榻睡覺去了,給小公子掖好被角,他們繼續茫然地出殿守著。
張染一夜好夢,夢中他和年幼的女童在燈海中走著,觀燈看火……
之後是聞姝離京。
張染再想到聞姝好久不來找他,他跟身邊的宮人旁敲側擊半天后,打聽出來聞家二娘子現在不在長安。曲周侯夫妻還在長安,聞家大郎和三娘都跟在父母身邊,只有二孃不見了。
張染生氣了半天,覺得長公主夫妻對自己的兒女一點都不公平。憑什麼其他人他們都留著,就把二孃給送走了?二孃怎麼就不得他們喜歡了?
長公主真是冤枉,她丈夫送女兒出京習武,她吃自己的侄子白眼吃了半年。長公主都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張染,不過是跟皇后殿下一起去看望病中的五公子,這位小公子,對皇后殿下還和顏悅色,跟她說話就每句裡都帶著刺,把長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