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煙徑自來到墳前,與沉玉並肩站在一起,二人一道凝目看著那無字的石碑,似有萬千思緒一道湧來。
林中有蟬聲寂然空響,陵煙的衣袂被風牽起,她唇角微勾,低聲道:“我是來祭拜她的。”
沉玉側目看著身旁的女子,從這側臉似乎讀出了些落寞的意思。
陵煙拎起手中的酒罈,便要將一罈子酒盡數灑落於地,然而她還未有動作,便像是發覺了什麼,忽的朝沉玉問道:“你剛倒給她的是什麼酒,聞起來怎麼有些甜?”
沉玉:“……”神界裡面沒人肯讓他喝酒,他身上自然沒有什麼酒,先前倒的那是他臨走的時候從神界帶出來的醉瓊仙露,剩下半瓶,他全倒出來了。
“那是我家鄉特製的酒。”沉玉胡亂解釋道。
陵煙也不知聽沒聽沉玉的解釋,她像是想到什麼一般,倏然一笑道:“你有喜歡的人嗎?”
沉玉短短的恍惚了一瞬,將這個彷彿與自己十分遙遠的問題在腦中過了一遍,隨即搖頭:“沒有。”
“我也沒有,所以我也不明白她。”陵煙將酒罈子開啟,酒香霎時撲面而來,她將那一罈子酒盡數倒在面前地裡,旋即像是在與好友閒談般笑到,“她啊,為了能夠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放棄了原本擁有的一切,讓自己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普通人,只想要和那個人廝守,過完屬於普通人的一輩子。”
“能夠遇上一個這麼喜歡的人,能喜歡到為他做那麼多犧牲,聽起來是不是叫人很羨慕?”陵煙問沉玉道。
沉玉遲疑片刻,點頭,神色十分認真。
陵煙又笑,笑得有些恍惚:“可是當她變成一個普通人之後,她就遇上了屬於普通人的困難,他們沒過上兩年日子,她就被一夥普通的劫匪給殺了,她喜歡的那個男子逃過了一劫活了下來,為她傷心了兩年,後來就跟鄰鎮的一個姑娘成親了。”
“你說她是不是蠢得厲害,折騰了這麼多事出來,到頭來什麼也沒得到,還把命也賠上了。”陵煙道。
沉玉不知如何作答。
陵煙嘆了一聲,“平日都只有我一個人來看她,你大概是這麼多年來的第二個,我猜她見著你應該挺高興的。”
沉玉看著眼前方方正正的石碑,卻也想象不出那裡面埋葬的人是什麼模樣。
陵煙嗤地笑了出來,看看天色道:“這麼晚了,你還回去麼?”
沉玉搖頭,不是他不回去,而是他不知道怎麼回去。
陵煙便道:“那我請你喝酒吧?”
沉玉不動聲色,眼中卻倏地添了一道亮色。九百多年的人生裡,他還從來沒喝過酒。
陵煙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祭拜完了之後立即便拉著沉玉一道去了酒肆,兩個人往那簡陋的酒肆裡一坐,便讓小二拎來了兩罈子酒。陵煙倒了一碗給沉玉,自己又滿上一碗,兩人胡亂的碰了碗邊,陵煙便仰頭喝了起來。
沉玉坐在陵煙的對面,兩手端起碗,小口的抿了一下。
不過一口,便不禁小聲嗆咳了起來。
“不是吧,你不會喝酒?”陵煙一口酒喝完,見沉玉的模樣於是笑了起來。
沉玉嗆咳之後,微微抿唇皺眉,卻沒將碗放下,只小口的又喝了起來,雖然喝得不痛快,卻也將碗中的酒一滴不落的喝了個光。
陵煙失笑的看著他,晃了晃手邊另一罈酒,“還喝嗎?”
沉玉喝完了酒,眼睛湛然清亮,看起來像是九天之上最燦爛的星斗,他點頭細聲道:“喝。”
兩個人在酒肆當中喝了一夜,桌旁擺滿了空空的酒罈子,等到天邊漸起晨色之時,最後一罈酒才終於見底。
陵煙翻了翻旁邊的空酒罈,似還有些意猶未盡,沉玉喝過這麼多酒之後猶是清醒,他低聲道:“再找他們要幾壇來?”
“沒了,店裡的酒都被我們要光了。”陵煙扔下一個空酒罈,回頭朝沉玉看來。
沉玉平日裡看來沉靜,喝了酒眼裡卻染上了許多情緒,他緊蹙著眉,像是在認真的思考要去哪裡替她弄更多的酒來。陵煙與他相隔極近,近到能夠看清他白皙面板上因酒力泛起的些許粉色,看清他眼睫輕輕顫動的弧度,看清他眼裡倒映著自己的身影。
然後她心裡面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在秋翎的墳前說過的那番話。
想起秋翎死前對她說過的話。
“你曾經想過要喜歡一個人嗎?”
這句話就像是一顆頑固的種子,糾纏著在她的心底佔據了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