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北地長史慕容泓,只怕多半是因為已將另兩把魏文帝所鑄的寶劍賜給了慕容衝的緣故,有心將這三把本屬故燕之東西,透過另一種方式還給慕容氏,以示君上恩典。
卻不知,慕容泓為什麼不要和弟弟一樣的寶劍,卻去要那什麼赤宵劍?
碧落本來覺得自己認錯了寶劍,把好人當了賊拿,頗有幾分內疚,可聽楊定口中,對苻堅頗是敬重,心下又是鄙夷。這人對亡了自己國家的秦王如此奴顏婢膝,未免失了熱血男子的英雄氣概,何況這人似乎也沒有貴族之後應有的高貴優雅,更是小看了幾分。
當下命了圍上來的侍從退下,自己將華鋌寶劍托起,送到楊定跟前,也不道歉,只淡淡說道:“得罪了!”
楊定也不以為意,笑著接了劍,依舊佩了,說道:“真沒想到,在下居然有幸佩到和姑娘一樣的寶劍,實在幸甚,幸甚!”
碧落哼了一聲,也不理他的胡說八道,卻終於想起了史書上提到過的佚事:“赤宵劍?是不是漢高祖劉邦斬蛇起首的那把劍?”
魏文帝的《典論》她不感興趣,但慕容衝志在天下,她跟在身後,自然對這些開國皇帝的佚事多有了解。
楊定依然抱著肩,倚著樹,不屑般笑道:“劉邦起事到現在,已經隔了五六百年了,誰知是真劍假劍?我瞧著那劍也尋常,遠不及這把用著順手呢!”
這人被碧落幾番冷落誤會,卻是笑容不改,襯著他杏子黃的衣衫,連落葉輕舞,都似多了幾分婀娜之姿。
碧落卻懶得多看他一眼,心中只暗想著,只要慕容衝的劍和她的像一對兒就成,旁的劍在誰手裡,應該也沒什麼重要。
算算他和高蓋談的時間已經夠長了,差不多該結束了,心中牽掛,遂略欠了欠身,說道:“楊公子請自便吧!小女子還有事,不奉陪了!”
楊定站在刺槐樹下,眼看她揚長而去,忙高聲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碧落明明聽見,只想著他也有柄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劍,心下便老不舒服,再也懶得回答一句了。
楊定想著這場莫名其妙的打架,自己搖頭笑了一笑,眼見此處甚是空闊,遂也拿了華鋌劍,屏聲靜氣,揚劍而舞。
劍在手,他那略顯輕浮的笑容頓時收了,眉宇間便現出種草原奔馬般的灑脫不羈來。
仇池楊氏的後裔,本當是天下最縱肆豪爽的英武男兒。
桂枝秋 西風紅葉汾江冷(一)
碧落去探慕容衝時,卻見他還和高蓋在書房中密談,只得悶悶離去,轉而到慕容衝房中為他整理房間。
十年相處,慕容衝自是沒有當她是下人看待,甚至專門遣了一名侍女服侍她,可慕容衝的飲食起居,點點滴滴,還是由她親自過問打點,慕容衝似也早就習慣了她的照顧,偶爾令她出去辦事,回來後她總聽得侍女悄悄告訴她,公子依舊如她在身畔一般,一天好多次地叫著,碧落,倒茶;碧落,磨墨,碧落,我們去練劍……
總要等發現是別的侍女在一旁侍奉,方才記得,碧落被他遣出去辦事了。
府中下人,早將她視作女主人。
雖然慕容衝從未有過表白,也從不曾說過娶妻納妾的話來,碧落也相信,自己在慕容衝心中,必定是特別的。
揹負了太多的家國之恥,慕容衝素常溫雅的笑容背後,隱藏了太多的心事,常讓碧落看不清,看不透,即便近在咫尺,也有種抓不住的忐忑。
當有一天,他為自己報了仇,滌盡家國之辱,必定可以露出純淨無憂的溫暖微笑,向碧落舒展他的雙臂吧?
純淨無憂的溫暖微笑……
碧落想起了楊定的笑容。
那個年輕男子,真是個愛笑的人,即便給碧落誤會了,還能從頭到尾都保持著那樣燦爛如陽光般的笑容,實在不像亡國之君的子孫。
報仇雪恥後,慕容衝應該也能那樣笑著,優雅雍容,並且溫暖明澈……
碧落想著,將幾枝新鮮的菊花,供到几上的刻蟲魚花紋的陶罐中,嗅了嗅那迅速蔓延開的清澀香氣,無意瞥一眼身旁的銅鏡,已見著自己的面龐。
雖是色若梨花,卻浮了一層清淺溫柔笑意,如同一枝白蓮,媚而不妖,連夜一樣黑的眸子,也閃出了星星點點接近璀璨的光芒。
那種光芒,叫希望。
前途雖是曲折,甚至緲茫,但至少,他們有彼此可依。
於是,碧落的笑意,愈來愈深,一對梨渦深深陷下,縱然不施粉黛,也是容色妍麗,風華傾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