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和他那大嚼大咽的習慣正相違反。他自己知道,他有了心事。
在任何人面前,在任何時候和任何場合,他都顯示著他有著飽滿的樂觀情緒,有著豪邁的氣度和堅強的自信;就是當著他的妻子、兒女的面前,也是這樣。這是他這位中將師長受到同僚和部屬讚佩、信服,崇仰的特質。他的同僚們、部屬們常常這樣說:“我們師長的氣色、風度,就是七十四師的靈魂,就是天下無敵的標誌。”
這種說法,沒有誰反對過和懷疑過,張靈甫也自當無愧。為了保持這個靈魂和標誌的尊嚴,他的臉色從來就嚴峻得象一片青石一樣,他的眼光總是仰視或者平視,走路,哪怕是坐在吉普車裡,也是挺直寬闊的胸脯,昂起光禿的腦袋,顯出威嚴的令人畏懼的神態。就是那根手杖吧,在別人手裡,常常是拖著或是用力地撐持著地面,他則總是把它當作指揮棍或者當作幫助他的語言表達思想的工具,絕不使人感到他是因為走路的艱難才需要它的。
只有在他單身獨處四旁無人的時候,他才會稍稍地表現出內心的某些憂慮和苦惱來。——這幾乎是一個秘密,不但他的參謀長、隨從副官沒有察覺得到,就是他家裡所有的人也沒有看出來過。
現在,參謀長站在隔壁屋裡的報話機旁邊,和他們的國防部長陳誠通著無線電話,隨從副官和勤務兵出去了,屋子裡只有他一個人。
他沉思著。
陽光在門外顯現出來,屋子裡發著光亮。張靈甫面容上的愁絲,在光亮下面漸漸地明顯起來。孟良崮高峰上的晨風向他撲來的時候,他的身子也不過微微地抖了一下,現在,坐在陽光照耀的屋子裡,反而不由地抖索起來,有著寒冷的感覺。
他想到他和他的七十四師的當前處境,是在沂蒙山的重重環抱之中,周圍是他的對手——共產黨的第三野戰軍的主力部隊。他的心頭突然驚悸地跳了一陣。彷彿是單身進入深山遇到猛虎似的。他又想到,在共產黨軍隊的外圍,是李宗仁、白崇禧的廣西軍,雜牌的四川軍、東北軍。他們的心,他們的戰鬥勇氣,……他輕輕地搖了搖肥大而沉重的腦袋。越想,他越是攔禁不住地想到了令人懊惱的萊蕪戰役,想到了李仙洲的七個師突圍被殲的不幸遭遇。突圍,他覺得是最可怕的,也是最愚蠢的舉動。昨夜,他已經作了試探,參謀長和作戰記錄已經明白地告訴他,作為後門的垛莊已被堵死。二四○高地已被敵人佔領。他的眼睛向牆壁上的地圖瞟了一下,那正是不能失掉而現在已經失掉的一條通路的關口。其他幾個方向,他的部隊早已和敵人面對面,開始了激戰。眼前的命運怎樣呢?你死我活,還是我死你活,是非拚不可了。他把他的肥黑的大手連連地翻了幾次,一會兒手心向上,一會兒又手心朝下;彷彿是看看指紋筋脈瞧相算命似的。
“怎麼會想到這些的呢?”他心裡向自己發問道。
他從床沿上站起來,大步地走到門外,把不久以前拋開的“立馬沂蒙第一峰”的憧憬追了回來,仰起頭來,望著崇高闊大的孟良崮,心裡起誓一般地說:“好吧!拚戰一場吧!”
董耀宗從隔壁的屋裡走出來,神情緊張地告訴他說,國防部長陳誠要和他親自說話,他便急步地走到隔壁屋裡,站到報話機旁邊去。
他向對方報名問好以後,就一直地站立著,以一種越來越振奮的姿態,聽著對方的聲音。
屋子裡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到他的臉色上。他的臉色支配著所有人的心情,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使所有的人都進入了勝利在握的、喜悅的、樂觀的、興奮的境界裡。
他用連續的鼻音、不住地點頭和淡淡的笑聲,應諾著對方的說話,在他的感覺裡,對方吐出的每一個字音都是有力量的,有堅強的勝利信念的,是信任他、鼓舞他的。
“開花!我這朵花是要大開特開的!”在聽完了陳誠口授的機宜以後,張靈甫高聲地喊叫道。
他的聲音發出強大的煽動力,使參謀長驚訝得目瞪口呆,使副官張大了嘴巴,發出無聲的大笑,使屋子裡所有的人,向他投射了尊敬的興奮的眼色。
陳誠所說的和張靈甫的見地完全一樣。張靈甫回到自己的屋子裡以後,善觀氣色的董耀宗跟著進來,嘴角上現著笑容,露出黑牙根子說:“好吧!來一次驚人大舉!消滅陣毅、粟裕所部,就有了東南半壁!”
剛才的帶有悲觀意味的想頭,從腦子裡驅除出去了。張靈甫把手杖抓在手裡,不停地搖盪著,重聲地咳了兩下,把冷了的牛奶一口氣喝了下去,大嚼大咽地吃起早點來。
陳誠用堅定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