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箭深入肌膚,灼痛難耐,將傷口周遭燒得焦糊。刺客身上一輕,只覺被人抓住,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人已到了半空。
他驚道:“怎麼是你?你還活著?”
羽芒展開雙翅,乘風而行,滑開一箭之遙,這才落地。他將晴川放下,面目卻已不再是骷髏,而是個金髮金瞳的年輕人。羽人取過自己弓箭,微微一笑,說道:“你的老師他打散我魂魄。可是這把弓是我父親為我造的,上面法術千年也不會消失。我有部分靈魂存在此處,就是你現在見到的模樣了。”
他背轉身,迎風而立,壓箭在弦,直指那怪物。晴川只聽他聲音清越,一字字傳到耳邊。
“我想請你幫個忙。把我帶回故鄉去,將這把長弓交給我父親。
晴川點頭說道:“我盡力替你辦到。”
“另外,幫我告訴他,我是死在戰場上的。”
不知什麼時候,雪已停了。青空橫貫一道長虹。
豺狼向這邊疾奔而來。那羽人鎮定如恆,手臂平舉,這一刻,晴川只覺他神采飛揚。箭光閃過,如流星追月,白虹破日,狼人首領應聲而倒。
晴川伸開手掌,一片雪花,落在掌心之中。
碑靈上裂如龜紋,斷做兩截。那隻眼睛成了灰色,黯淡無光。晴川上前戳刺,這回它徹底萎縮,化做一灘濃血。只餘下原來空空蕩蕩一個窟窿。
刺客跳過石碑,快步走向墳場深處。他走出數步,忽覺腳下踩到什麼東西。回頭一瞧,卻是解毒劑的空瓶。他心中一凜,這是雪舞用過後丟下的,還是她未曾救人,便故意扔掉的?
渦一個人影,緩步走來。晴川頓住腳步,那人趨前幾步,朝前一倒,跌進他懷內。刺客低頭一瞧,卻是雪舞。雪舞口內吐幾口鮮血,手中有顆珠子,落在地下,上邊一道深深的裂痕。刺客認得,這顆明珠是她自體內煉出,從前用來治過白角的傷。
女巫神色憔悴,雙目中全無丁點光芒,她低聲說道:“我猶豫很久,還是做了件將來或許會後悔的事。我……是真想殺了她,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下手。”
雪舞忽然笑了笑,道:“我很喜歡聽你……在洞裡說的那句話。……以前從來沒有人說過。不管真假,我都愛聽。”
晴川往她背心一摸,居然滿手鮮血,他吃了一驚,忙道:“這怎麼回事?”
雪舞將頭靠在他胸口,合上眼睛,疲倦的說道:“我好睏,要睡一睡。”
她說著,聲音低沉下去,最後幾不可聞。晴川按住傷口,止住鮮血,伸手去探脈搏,卻還能夠探到。
卻見棺內一人扶著板壁坐起。琥珀神志昏沉,手中寶劍嗆然落地,說道:“我……好像誤傷她了。”
絞輪緩緩滾動,木柵吊門吊起。大路之上,人頭攢動,紛紛湧向鎮內。有人揹著包裹行李,有人拖家帶口,有人趕著騾車。遠處海港白帆照水,數支裝備齊全的輕船一一入港。開戰在即,漁民被迫禁海,只好離開海岸遷進城中安置。大門前堆了兩堆柴堆,燃起篝火。人流熙熙攘攘,列做長隊,一一嚴加盤查。
晴川高坐在塔樓上,靜聽海風呼嘯,海上響起悠長的號角。
琥珀拾級而上,走向前來,說道:“我已經傳書劍仙城,請人派一位大夫過來。”
刺客搖頭,說道:“不用了。如果他們發現要救的是人魚,多半就會棄之不理。況且,雪舞的傷不在身軀上,而是在於她的靈魂。大夫未必能夠幫得上忙。”
女巫自從昏迷以後,傷勢康復得很快。可是,除了脈搏平穩之外,無論想盡什麼方法,都呼之不應。晴川曾在白角那裡聽到過這種狀況。雪舞的靈魂猶如那顆明珠一樣受了傷,部分殘損。魂魄不像外傷,可以自己痊癒。靈魂的破損與生命息息相關。換言之,如果不想辦法修補,以後就永遠都會昏睡不醒。世界上可沒有靈丹妙藥能治這種病。除非求助於術法,或巫術。
晴川轉頭說道:“等到開戰以後,許多道路都會被封鎖。那時候想要南下就不方便了。冬天時,大雪封山,車馬都會難以行動。”
“你什麼時候走?”
“明天。”
琥珀垂下頭,頭髮蓋住眼睛,風聲嗚咽。她輕輕說道:“我很抱歉。”
刺客走到樓梯口,頓了一頓,忽然說道:“我不能代替雪舞回答你‘沒關係’。但你不是故意的。”
話到這裡,好像已經說完了。但是生活還會繼續,戰爭還會繼續。有些東西似乎改變了,有些東西卻沒有。
月亮悄然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