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風颳得邪乎,邪乎得像塬上飢餓的狼群。一陣陣聲嘶力竭,不屈不撓,呼天搶地地驅散飛禽走獸。那些孤獨的樹木被攔腰折斷,光禿著樹杆像斷臂的老人。沙棘灌木被連根拔起,打滾似的躥向遠方。那些鹼草,蒿草,早被颳得無影無蹤。
謝家茆那旮嗒,欄裡的豬,圈裡的羊,被吹得七零八落。只有那條忠誠的狗——謝家的牧羊犬虎子沒走,在村口的磨盤下,沒精打采地趴著。
風稍稍小了些,虎子便縱身一躍,飛跑過村頭塬邊的山岡。
它躦進屋來,擺擺頭上的灰塵。
目光就端端地射在女主人身上。
虎子是一條*,當過姑娘,做過新娘。打從去年開始做母親,產過五隻狗崽,天天價汪汪著。它深知初做母親的幸福與痛楚。
此時此刻它望著正在呻吟著的產婦,不停地轉動著黃緞子一般光潔的脖子,眼中流出的是喜悅,還是憂愁?
涼嗖嗖的風忽忽悠悠停了,太陽被打磨得讓人眩暈。
歇息的風,給產婦帶來寧靜和氣力,當產婦再次一聲哀嚎,嬰兒便出生了,像是“撲哧”一聲掉出來似的。大胖小子,整整九斤。
那剪斷臍帶時的哭聲,哭得那個烈呀,哇哇——的。誰知道,小東西竟睜眼一瞥——像打飛眼兒!乖乖裡格隆。
木囊的謝木匠被嚇得一陣激靈。怪物,咳怪物。
把這娃扔掉算球子了,謝木匠像是在詢問。揣著娃兒的婆姨並沒有聽清。充足的奶水,
滋得木匠滿頭滿臉白花花的,他伸出舌頭舔了舔手背,又將嘴唇舔了舔。
他用手左一把,右一把的擦,直擦得奶香四溢,熱氣騰騰。
嬰兒吮吸著屬於他的一對碩奶,微閉著眼睛笑了。這一笑,就教人好一陣子心疼哪。
三天後,木匠悄悄地趁婆姨熟睡之際,將嬰兒用一塊絨布裹了,走向山岡。他杵溜杵
溜把嬰兒放在草叢裡,覺得不美;又將娃兒擱在石碾邊,頓時生出些許悽惶。牧羊犬虎子悄沒聲息地尾隨其身後,看著木匠把兒子最後放在了駱駝嶺上。
木匠婆姨醒來,滿炕地抓撓,不見兒子,便丟魂似的尋找。當確認自家漢子棄嬰,便哭得死去活來,捶胸頓足,瘋了似的。她用雙手撕扯著狠心腸的男人,又用頭把木匠的胸膛,撞得山響。
謝木匠說:“算了,不要嚎了,再生就是嘛,哭啊,嚎啊,也不頂球用,這陣兒不定被啥野物叨走囉!嗯?哭,還哭!都尿褲子了,老子讓你再哭!?”
木匠婆姨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接生的馬家婆婆闖進屋來,木匠婆姨已是欲哭無淚。
太陽滑到地平線上,掉進沙河子裡去了。
也是淒涼涼的。那塬,那坡,那山,那水。
一時間,樑上出現了一條黑影。那黑影匆匆逼近,竟像一隻竄進莊戶禍害牲畜的狼,從虎子常常進出的門洞進屋。哎嘿,是一條狗!嘴裡叼著什麼?
木匠細看,認出自家的牧羊犬——虎子,嘴裡叼的正是包裹嬰兒的絨布。
木匠婆姨喊道:“虎子虎子!”
虎子搖搖尾巴,將口中的物件放在炕頭,原來是這家的新生兒。小傢伙捏著拳頭,還在美美地睡覺哪。
扔掉的孩子,被虎子又撿了回來,這孩子,就是狗子。爹媽給取的名字就叫謝狗子,意在感謝虎子的救命之恩,謝謝狗子啊。
打那以後,塬上出現了一片奇觀。
這奇觀出現在每個傍晚。狗子和虎子在一塊兒玩耍,摟著,抱著,在沙灘上打鬧。虎子歡快地又蹦又跳。狗子總被虎子一屁股撅倒在沙灘地腳,虎子總讓狗子嚇的飛跑。
末了,謝狗子便是一嘴的狗毛,虎子嘴裡叼著謝狗子的小*兒。
又過了三年,狗子已經是一個出色的放羊娃了。謝狗子會放羊時,腳下又添了個妹,瘦尕尕的姑娘。謝家的光景更難了,謝狗子還是瘋來瘋去地光屁股逛蕩。
小妮子一歲時,謝木匠的婆姨才給取了個名兒,名字雅了許多,叫香香,芳名謝香香。香香,香香,真的很香。
西伯里亞的颶風說到就到,隨後即湧來徹骨的寒流。這一年,謝家的牲畜全被餓死凍死,農田顆粒未收,謝木匠一家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吃了。狗子自制了一支彈弓叉子,靶子練習得很有些準頭,晚上便拎回來兩隻沙兔燉湯。。
此前,他已經點燃紅柳根,烤熟一隻鴰垃雞,吃得那才叫香呢。
又過了些年,狗子十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