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之上。她眼冒星光,又見萬道金光。分明是真正的太陽已爬上了山嶺,照進了天盆谷深深的凹地,她卻分不清自己是被砸得冒光了呢,還是真的見光了。
蘇陽又高興地笑出了聲來,捧著手上的那本《幽客集》,坐在邊上得意地道:“東湖、西湖、南湖、南北湖,都找到了!”隨之往屋面上一仰,架起一隻臭腳,自在地翻看書頁。
夏雲改成半趴著了。初時一聲沒響,突然哇地吐出一口血來。接著吐第二口、第三口,方自擦了一把嘴,強行忍住。周身虛弱不堪,勉強能坐直了,睜著兩隻水汪汪的眼,注視著眼前的景象。
蘇陽又坐起身道:“相家蕩,離南湖也不遠,距嘉興城十餘里。”夏雲就連罵他的力氣也沒有了,只覺得兩耳嗡嗡,聽他嘀咕:“陸家蕩、梅家蕩、田北蕩,還有你們夏家蕩——不是——夏墓蕩、連泗蕩、北官蕩、南官蕩、千畝蕩、天花蕩、和尚蕩……我一個一個地買去,不知道錢夠不夠?”
夏雲仍是不理,蘇陽自得其樂,坐穩了屁股,低頭看書。
下面有一個老和尚,不知從哪兒又找來了一條竹梯子,靠著屋簷,爬上來了。手裡還捧著一摞瓦片,看來是要修屋頂的。
楊凌還被柳義纏著,顧不得趙史明。趙史明打得可累了,身上的水都換成了汗,一直光溜溜的好看。這陣兒要歇一歇,往後一跳,避開了秦暮秋的長劍、邢千的雙掌,打算先擦擦上頭的汗。但他沒個衣袖,穿著那短褲掀不起來,只能用小手往臉上抹,頗費周折。
邢千老者可算得了空兒,看看別處的戰況如何。正瞅見上來個老和尚,彷彿認識,先就打了個招呼:“可是少林派掌門慈目大師?”此言一出,即令眾人心頭一震。
但見來者已是老態龍鍾,緩緩地將目光轉向了邢千一邊,將皺巴巴的嘴皮子微微一張,先略顯驚訝之色,才道:“少林早就沒有派了,只有一個寺。老衲倒是慈目和尚,不是什麼大師。不知這位施主可是舊交?”邢千老者忙一拱手,道:“在下曾在大師腳前捉過螞蟻,使大師免殺數萬生靈,才換回了大師的一顆靈丹寶藥,保住了一隻因殺人而受傷的右掌。”
慈目和尚聽了,沉思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人叫小千兒,我還想過收他做徒弟呢,偏偏他死活都不肯剃頭,還將頭髮留得好長。不過也沒你這麼長的。而且他也不留鬍子,以青絲蓋頂。你通體雪白,怎麼冒充於他?”說完了搖頭。
邢千老者跟著搖頭,道:“歲月逝去,韶光不在。鬚髮可以留長,青絲豈能常蓋?以大師的頜下之須,都不復當年的色澤了,小千兒區區凡俗,又怎逃老化之態?”慈目和尚聞之一愣,道:“原來小千兒也會變老?”邢千道:“萬物沒有不同。”
慈目和尚道:“對,我管你是不是小千兒呢!”開始修屋頂。邢千老者便問:“大師管屋頂作甚?”慈目和尚幹著活兒道:“老衲帶了少林弟子在此抄寫經文,看到屋頂漏了,擔心上面的人掉下來,一念慈悲,來此救生也!”
邢千老者大為驚喜,想這慈目和尚當年就有點痴呆,如今老來更甚,好在他生性慈悲,依然未改,到時候自己一方的人打輸了,求他相救,他當不會不理。慈目和尚自顧鋪瓦,沒有注意到邢千的神色。
慈目當年確為少林派掌門,後來幫派解散,他在天盆谷隱居,不露形跡。前不久,少林寺的一個長老欲尋個安靜處抄寫經文,領弟子至此書經堂,才發現了他,將事託付了他。其時少林寺的人認得他的都不多了,江湖上的慈目更如煙消雲散,而長老年邁、邢千老者壽比南山,才有所識,眾位小輩自然無以知曉。
此刻,趙史明又跟秦暮秋戰到了一處。大屠刀功招招削人,秦幕秋步步驚魂,邢千老者顧不得說長道短了,挺身相助。
稍時,竹梯上又爬來了一個人。不是和尚了,是個道士——修靈道人。
他真個前來嵩山一遊。騎了一頭長腳快驢,不分晝夜地趕來。靠著初升的太陽,他遠遠地看到了邢千一夥的背影,跟上山來。所幸圍山的人馬不屑於擋他這個上山的老道,他才摸到了這裡。
很快,修靈道人在屋面上露了頭。攀著竹梯往上一瞧——五彩繽紛、眼花繚亂。面前好大的熱鬧:有打架的;有修屋頂的;有坐在上面看戲似的;有認真讀書準備考狀元似的;有四個人將八條胳膊纏在一起,齜牙咧嘴的;有站在上面指手劃腳的。這一夥人中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高矮、有胖瘦,有和尚,就是沒道士。剛好,修靈道人來補上了。他樂呵呵地往上走了,衝著夏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