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部分(1 / 2)

克萊爾:我睡了一整天。嘈雜充斥在屋子四周——小巷子裡垃圾搬運車的聲音、雨的聲音、樹枝拍打臥室窗玻璃的聲音。我要睡覺。我堅定地棲息在睡眠裡,渴望睡眠,利用睡眠,驅趕開我的夢,拒絕,一再拒絕。睡眠現在是我的愛人,我的遺忘,我的鴉片,我的救贖。電話鈴響了又響,亨利的留言錄音也被我關了。到了下午,到了夜晚,又到了早晨。一切減之又減,只剩下這張床,這無休止的睡眠讓許多天縮短為一天,它讓時間停止,它把時間拉長又壓扁,直到沒了意義。

有時睡眠將我遺棄,我就假裝,彷彿埃塔就要來催我起床上學。我讓呼吸緩慢而深沉,我讓眼皮下的眼球停止不動,我讓思想中斷,很快,睡神就會看到他完美的複製品,便降臨與他的同形者會合在一起。

有時我醒來,伸出手找亨利。睡眠抹去了彼時和此時、死者和活人之間的差異,我越過飢餓,越過虛空,越過掛念。今天早晨,我偶然從浴室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臉,像紙一樣,憔悴、蠟黃、眼圈發黑、頭髮打結。看上去彷彿是個死人。我什麼都不再需要了。

金太坐在床腳,說:“克萊爾?愛爾芭就要放學了……你不想讓她進來和你打個招呼嗎?”我假裝睡覺。愛爾芭的小手輕撫著我的臉。淚水從我緊閉的眼睛裡流出來。愛爾芭把什麼放到地板上,是她的揹包?還是小提琴盒?金太說:“愛爾芭,把鞋脫了。”然後,愛爾芭爬到我身邊躺下。她把我的手臂圍在她身上,把頭埋在我的下巴里。我嘆了口氣,睜開眼睛。愛爾芭假裝睡覺。我盯著她又密又黑的睫毛,看著她寬寬的嘴,淡淡的面板;她小心地呼吸,一雙有力的小手緊緊抓著我的臀部,她聞上去有股鉛筆屑、松香和洗髮水混在一起的味道。我親吻她的頭頂,愛爾芭睜開眼睛,她那些和亨利的相似之處,讓我再也無法忍受下去。金太站起身,走出了房間。

後來,我起床,衝了個澡,和金太、愛爾芭一起坐在桌子邊吃晚飯。等到愛爾芭睡著了,我坐到亨利的書桌邊,拉開抽屜,取出一疊信件和紙,開始閱讀。

等我死後再開啟這封信

最摯愛的克萊爾:

當我寫這封信的時候,我正坐在後臥室裡我的書桌旁,穿過後院夜色中幽藍的積雪,眺望你的工作室。萬物都披上了一層光滑的冰衣,寂靜無聲。這是無數個冬季夜晚中的一個,每一件事物上的嚴寒,彷彿令時間減緩了速度,彷彿讓它們從沙漏狹小的中央穿越,不過,那麼緩慢,緩慢。我有種很熟悉的感覺,我被時間托起來,就像一個正在夏日裡游泳的肥婦人,輕而易舉地漂浮到水的上面,這種感覺只有當我離開正常的時間後,才能體會到。今晚,就我自己一個人(你正在聖路絲教堂,聽愛麗西亞的獨奏音樂會),我突然有種衝動,想給你寫封信。我想為你留下些東西,在那之後。我覺得,時間越來越少了。我所有的精力、快樂、耐性,都變細了,變少了,我覺得我無法維持太久。我知道你明白的。

當你讀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死了(我說可能,是因為誰都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直截了當地宣佈死亡,不僅愚蠢,而且狂妄)關於我的死——我希望它簡單明瞭,乾淨利落,而且毫無懸念,我不希望它引起太多的紛亂。我很抱歉(這聽上去像是絕命書,真奇怪)。可是你知道的:你知道如果我還有一線希望,還能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我會死死抓住每一分鐘的:無論如何,這一次,死亡真的來了,它要帶走我,就像妖精要把孩子擄走一樣。

克萊爾,我想再次告訴你,我愛你。這些年來,我們之間的愛,一直是汪洋的苦海中指航的明燈,是高空鋼索步行者身下的安全網,是我怪誕生活中惟一的真實,惟一的信任。今晚我覺得,我對你的愛,比我自己,更緊緊地抓著這個世界:彷彿在我之後,我的愛還可以留下來,包圍你,追隨你,抱緊你。

我最恨去想你的等待。我知道,你的一生都在等我,每一次都不知道要等多久,十分鐘,十天,還是一整個月。克萊爾,一直以來,我是個靠不住的丈夫,像個海員,像是那獨自一人去遠航的奧德賽,在高聳的海浪裡飽受蹂躪,有時是狡詐的詭計,有時只是眾神靈的小把戲。克萊爾,我請求你。當我死去以後,別再等我,自由地生活吧。至於我——就把我放進你的深處,然後去外面的世界,生活吧。愛這個世界,愛活在這個世界裡的自己,請你自由地穿梭,彷彿沒有阻力,彷彿這個世界和你原本就同為一體。我給你的都是沒有意識、擱置在旁的生活。我並不是說你什麼都沒做,你在藝術上創造出美麗,並賦予其意義;你帶給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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