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的病症眾說紛紜,無一定論。今日有人診出了沉脈,明日有人診出了遲脈;今日有人推翻了原先氣血兩虛的說法,明日又有人竭力主張虛寒之說。太醫令和太醫丞分為兩派,在“尚書處”議事廳吵得沸沸揚揚,卻誰也說服不了誰,始終沒有一個確診的意見。到了後來,皇帝陛下發了雷霆之怒,連罰了好幾名太醫的俸銀,若不是底下臣子攔著,怕是連廷杖之刑,也要落到他們頭上。爭了三日,以太醫丞王文勝的氣血虛空之說佔了上風,實際上,也數這種說法也最中庸溫和,可進可退。眾太醫常年混跡宮闈之中,對此遊戲規則早已熟諳於心,漸漸的也不再爭吵,共推太醫丞王文勝為主診,仍按補氣養血的方子來,間或佐以針灸,並在膳食調養上下了大功夫。
蕭墨存一病倒,“尚書處”一應官員便成了群龍無首,人心難免有些惶惶。諸項資料驗算、諸項調查方案都不約而同慢了或停了下來。朝堂眾臣對此“尚書處”本來輕蔑中帶了警惕,敷衍中帶了敵意,此時見蕭墨存一病,暗地裡幸災樂禍、額手相慶的也不乏少數。可憐蕭墨存忙了三四個月的心血,一夕之間,竟然有土崩瓦解的危險。
自“尚書處”建立以來,皇帝本持著不偏不倚的態度。蕭宏鋮心機深沉,善於權謀,當然明白一個小小“尚書處”不足以成為朝中各路勢力的制肘,然而蕭墨存層出不窮的新點子和新想法,卻無疑讓他獲益良多,也讓帝國的逐步改良獲益良多。私心裡,他更願意讓這個“尚書處”連同它的主人,成為自己的帝王生涯中一處私人的收藏品,一處美麗而無害的風景,所以,他默許蕭墨存的行動,卻又不鼓勵。此時見“尚書處”竟然首領一病,即現搖搖欲墜之象,心底嘆息蕭墨存到底不是一個合格的權臣之餘,卻也捨不得就此毀了它。於是,他親自授予了一道聖旨,擢升李梓麟為尚書處長史,行輔佐督率之職,秩俸四百石。
此旨一出,朝廷譁然,要知道,天啟朝的丞相下面的長史官員,才不過秩俸六百石,這小小的“尚書處”,非部非衙,其長史待遇竟然如此之高。朝野中立即有些人轉了風舵,蕭墨存病榻前的藥材並各式拜禮,一夜之間,不由多出了許多。幸虧“尚書處”居於宮裡,不然,拿拜帖帶禮物來的人,怕是要將門檻都踏平。坊間流言一時四起,將天啟朝第一美男晉陽公子的相貌,傳得是顛倒君王,妖媚眾生,他與皇帝的一段故事,更是被渲染得粉色斐然,充滿旖旎色彩。
當然,這些蕭墨存都不知道,他在朦朧當中,只知道每日裡床榻前人來人往,到了一定時間,就會被人灌一晚氣味難聞的中藥,扎幾下如蚊蟲叮咬一般的針。有時候,他也不是意識混沌,相反,還能感覺到身邊發生的事情,只是全身癱軟著,力氣全無,連睜開眼睛都無法做到。
有兩個人的到來令他格外清醒。一個是皇帝蕭宏鋮,因為他一來,四周原本嗡嗡的人聲必定寂靜下來,他軟得像棉花一樣的身體,必定要被抱起來,要被一雙手反覆撫摸。這種撫摸雖然包含愛憐,卻令蕭墨存相當厭煩,令他想起自來到這裡以來,所經歷的種種猥褻和性騷擾。
另一個人來的時候也是四下寂靜,但蕭墨存卻知道,那是因為深夜的緣故。那人悄然無聲地靠近他的床榻,不知為何,外間守夜的太醫宮人,裡間伺候的梅香,竟無人被驚動。蕭墨存躺著雖然不能動彈,可莫名其妙地感知到有人站在他的床頭凝視他。片刻之後,他被抱起,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耳邊聽到一聲熟悉的嘆息,那人頭抵著他的額頭,低聲道:“墨存,我來看你了,可惜,這一次,你仍然無法看見我的臉。”
是沈慕銳。蕭墨存心底一陣激動,想掙開封鎖自己的重重迷霧清醒過來,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好容易見到可以信賴的人,忍不住就想向對方傾訴、抱怨、發洩自己心裡的煩悶。可是毫無辦法,他甚至連動一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隨後,他感覺到沈慕銳將掌心抵住他的後背,一股暖流緩緩地順著後背流入內臟,再淌向四肢。他宛如浸透在溫水中,舒服到每個毛孔都舒展開來,連日纏繞全身的那種壓迫感和窒息感,似乎在這股暖流的沖洗下,漸漸得以被沖刷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沈慕銳的聲音在耳邊喃喃自語:“沒想到,我竟然會為了你損害功力。”他的呼吸熱熱地噴到蕭墨存臉上,聲音中帶了感染人的熱切與堅持:“記得我,知道嗎?下次見面,一定要認出我,毫不猶豫的,一眼認出我。”
蕭墨存即便在迷迷糊糊中,也感到一陣心跳,他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能輕輕地,動了一下手指頭。隨即,他的手一下被那雙熟悉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