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們再也不見面了。為什麼命運要這樣折磨我。叫我看著你就想起過去的罪孽。我是不該苟且活著的女人。
他使勁把她抱住,如同當初第一次擁抱她那樣用足了氣力。他的頭使勁的朝石墩子撞去。他說,你沒有罪孽。一切都是我。
她驚聲叫喊,拽住他的衣領。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她伸出手去抹掉他額頭上被雨水稀釋的血,傷口像炸開了花似的四處迸發。子敬,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這樣了。我們不要再彼此傷害,也不要在傷害自己了。
你給我一次機會,原諒我。他仰天大哭,每一口深呼吸都有大量的雨水衝進五臟六腑。血水滑進了眼睛,他的眼前更加渾濁。只有在閃電來臨的一瞬,才能看清眼前紅色的世界。
夜雨(3)
她努力站起來,替他擋住雨水。當她彎下腰將他抱住的時候,閃電雷鳴交錯而至。
你跟我來。她奮力的拖起他,大聲的嘶喊。你跟我來。前面有一片香蕉林,裡面有一間茅屋。夜空時明時暗,兩個人嗚嗚哭泣的身影凝聚成海岸線上唯一的發光體。當他們舉步維艱的進入香蕉林的時候,他的臉如同血洗。她脫下外衣快速的擰乾,在空中抖落幾下後疊成一塊輕輕貼在他的額頭上。黑色胸衣以外裸露的面板因為遇寒毛孔大片大片的豎立。他把她抱在懷裡。他問她是否寒冷。她搖了搖頭說,你不要動,傷口還在流血。
後半夜雨停了。他和她都開始發燒。他脫下自己的外衣讓她穿上。她不願意,怕他更加受寒。他將她一直貼在他額頭的手輕輕拿下來,血水浸透了衣服。他說,穿上吧。你不怕血吧。她破涕為笑,接過自己的衣服擰出了一片血水又在空都抖落幾下才穿上。
陪我去可以看到日升的黑芝麻灘。她說。
步行了一個小時,兩個人都有些虛脫,汗水貼在未乾的衣服上時冷時熱。他說,這個島比想象的大。要走很久。
天亮起來的時候,他們剛剛走到目的地。太陽已經在離海面兩米遠的距離放光。她說,還是錯過了。
那只是錯過了開始。他使勁地握了握她的五根手指。我們可以一直看到日落。不會再錯過。
因為颳了一夜的北風,海水竟然退出三五海里。珊瑚群披著混濁的泥漿聳立在沒有海水的地表。螃蟹和螺群在未徹底乾枯的淺水中驚恐萬分的呼吸,發出嘎嘣嘎嘣的聲音。他們赤腳朝海平面走去。綠色的軟珊瑚和棕紅色的石珊瑚相映成趣。他說,我的家鄉沒有海,第一次見到珊瑚。他在地上撿起幾個枯亡的珊瑚,上面有無數充滿張力的觸手。帶回去,放在鋼琴上。一定能聽到大海深處的秘密。
不久,漁民們揹著揹簍拿著杆子下海了。退潮以後是捕捉貝類和螺群的最佳時機。她本想跟漁民去體驗生活。但烏黑的嘴唇裡牙齒已經開始劇烈的顫抖。她對他說,我很冷,想回去休息。
薩拉班德(Sarabande)
緩慢的舞曲,主調織體,旋律富於裝飾性。
停航
他把她扶上床的時候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他記得房東拿來了滾燙的熱水和幾片退燒藥。房東夫婦喂他們分別服下。房東又從隔壁房間抱來幾張被子蓋在她的身上。他原本是想和她在同一個被窩下取暖褪寒的。但是房東堅持要他住在另一個房間。房東說,不要再互相傳染了。分開住,會好的快一些。
他走的時候懇請房東太太細心照顧她。她不停的抽搐,嘴唇乾裂失色。房東太太一再向他保證會像照顧女兒一樣照顧她。
傍晚,他在噩夢中醒來,極度乾渴,端起水杯一飲而盡。他爬起來去隔壁看她。推開門的時候,房東太太示意讓他不要發生聲響。房東太太擦去她額頭的汗水,轉身把他帶回房間。她說,你好好休息。不要擾她醒來。她剛剛退燒。說了一下午的胡話。
謝謝您。他想拿出錢包請她熬一些粥。他說,給她熬點粥吧。房東太太說,已經熬好了。你們再睡會兒,醒來就可以喝了。你就別操心錢了,先好好養病。來島上才兩天就病成這樣了。可以走動以後得去媽祖廟拜拜,驅驅邪。
夢裡面他回到了小時候。他看到的都是他渴求的畫面。那些畫面不曾在他幼年出現。畫面裡除了他是真實存在的,其他的都不曾來到過他的生命當中。夢中的劇情緊湊,複雜的人群在不斷迭起的高潮中眼花繚亂的浮現。
整個島上因為刮大北風停航三天。漁民們沒有出海,所有的船堆積在島南邊的避風港。豬仔島與私家旅館之間因為大面積退潮,長出一條石塊鋪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