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老太太道:〃剛才世鈞來也還沒壞嘛!〃顧太太頓時笑逐顏開,道:〃哦,世鈞來啦?〃老太太道:〃來過了又走了。──待會兒還來不來吃晚飯呀?〃她只惦記著這一斤肉。曼楨道:〃沒一定。媽,姊姊可好了點沒有?〃顧太太搖頭嘆息道:〃我看她那病簡直不好得很。早先不是說是胃病嗎,這次我聽她說,哪兒是胃病,是癆病蟲鑽到腸子裡去了。〃老太太叫了聲〃啊呀。〃曼楨也怔住了,說:〃是腸結核?〃顧太太又悄聲道:〃姑爺是一天到晚不回家,有本事家裡一個人病到這樣,他一點也不管!〃老太太也悄聲道:〃她這病橫也是氣出來的!〃顧太太道:〃我替她想想也真可憐,一共也沒過兩天舒服日子。人家說'三兩黃金四兩福',這孩子難道就這樣沒福氣!〃說著,不由得淚隨聲下。
老太太下樓去做飯,顧太太攔著她說:〃媽,我去做菜去。〃老太太道:〃你就歇會兒吧──才回來。〃顧太太坐下來,又和曼楨說:〃你姊姊非常的惦記你,直提說你。你有空就去看看她去。哦,不過這兩天世鈞來了,你也走不開。〃曼楨說:〃沒關係的,我也是要去看看姊姊去。〃顧太太卻向她一笑,道:〃不好。人家特為到上海來一次,你還不陪陪他。姊姊那兒還是過了這幾天再去吧。病人反正都是這種脾氣,不管是想吃什麼,還是想什麼人,就恨不得一把抓到面前來;真來了,倒許她又嫌煩了。〃坐著說了一會話,顧太太畢竟還是繫上圍裙,下樓去幫著老太太做飯去了。吃完飯,有幾床褥單要洗,顧太太想在年前趕著把它洗出來,此外還有許多髒衣服,也不能留著過年。老太太只能洗洗小件東西,婆媳倆吃過飯就忙著去洗衣服,曼楨一個人在屋裡發怔,顧太太還以為她是在等世鈞。其實,她心底裡也許還是有一種期待,想著他會來的,難道真的從此就不來了。她怎麼著也不能相信。但是他要是來的話,他心裡一定也很矛盾的。撳撳鈴沒有人開門,他也許想著是有意不開門,就會走了。剛巧這門鈴早不壞,遲不壞,偏偏今天壞了。曼楨就又添上了一樁憂慮。
平時常常站在窗前看著他來的,今天她卻不願意這樣做,只在房間裡坐坐,靠靠,看看報紙,又看看指甲。太陽影子都斜了,世鈞也沒來。他這樣負氣,她也負氣了──就是來了也不給他開門。但是命運好象有意捉弄她似的,才這樣決定了,就聽見敲門的聲音。母親和祖母在浴室裡嘩嘩譁放著水洗衣服,是決聽不見的。樓下那家女傭一定也出去了,不然也不會讓人家這樣〃哆哆哆〃一直敲下去。要開門還得她自己去開,倒是去不去呢?有這躊躇的工夫,就聽出來了,原來是廚房裡〃哆哆哆哆〃斬肉的聲音──還當是有人敲門。她不禁惘然了。
她祖母忽然在那邊嚷了起來道:〃你快來瞧瞧,你媽扭了腰了。〃曼楨連忙跑了去,見她母親一隻手扶在門上直哼哼,她祖母道:〃也不知怎麼一來,使岔了勁。〃曼楨道:〃媽,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褥單還是送到外頭去洗。〃老太太也說:〃你也是不好,太貪多了,恨不得一天工夫就洗出來。〃顧太太哼哼唧唧的道:〃我也是因為快過年了,這時候不洗,回頭大年下的又去洗褥單。〃曼楨道:〃好了好了,媽,還不去躺下歇歇。〃便攙她去躺在床上。老太太道:〃我看你倒是得找個傷科大夫瞧瞧,給他扳一扳就好了。〃顧太太又不願意花這個錢,便說:〃不要緊的,躺兩天就好了。〃曼楨皺著眉也不說什麼,替她脫了鞋,蓋上被窩,又拿手巾來給她把一雙水淋淋的手擦乾了。顧太太在枕上側耳聽著,道:〃可是有人敲門?怎麼你這小耳朵倒聽不見,我倒聽見了?〃其實曼楨早聽見了,她心裡想別又聽錯了,所以沒言語。
顧太太道:〃你去瞧瞧去。〃正說著,客人倒已經上樓來了。老太太迎了出去,一出去便高聲笑道:〃喲,你來啦!你好吧?〃客人笑著叫了聲姑外婆。老太太笑道:〃你來正好,你表舅母扭了腰了,你給她瞧瞧。〃便把他引到裡屋來。顧太太忙撐起半身,擁被坐著。老太太道:〃你就別動了,豫瑾又不是外人。〃豫瑾問知她是洗衣服洗多了,所以扭了腰,便道:〃可以拿熱水渥渥,家裡有松節油沒有,拿松節油多擦擦就好了。〃曼楨笑道:〃待會兒我去買去。〃她給豫瑾倒了杯茶來。看見豫瑾,她不由得想到上次他來的時候,她那時候的心情多麼
愉快,才隔了一兩個月的工夫,真是人事無常。她又有些惘惘的。
老太太問豫瑾是什麼時候到上海的。豫瑾笑道:〃我已經來了一個多禮拜了。也是因為一直沒工夫來……〃說到這裡,便拿出兩張喜柬,略有點忸怩地遞了過來。顧太太見了,便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