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傳舍中走出來的劉德微微頜首,覺得這位諸侯王還不可教之徒,然而,劉賀隨即就打破了他的欣賞。
——年輕的諸侯王在御者登輿之後,便取出一方白而,掩住口鼻,雙手更是死死地抱住車蓋的木槓,只看他的眼神,所有人也能明白他的厭惡與忿怒。
劉德皺了皺眉,隨即抿緊雙唇,拂袖而去,徑自登上自己所乘的馳傳。
安樂與龔遂也在傳舍外,就是在劉賀的車旁,看到劉賀的舉動,兩人目瞪口呆之後,更是一臉地赧然,但是,兩人並沒有再進言。
——劉賀畢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真要他一路哭著過境……也實在是太難為他了……
這樣想著,兩人也就不忍心再苛責劉賀了。
在看到丙吉淡漠注視的目光時,安樂乾咳了兩聲,隨後為自己的王解釋:“王甚悲慼……然……哭闢市朝……”
——這也算說得過去了。
丙吉看了看昌邑相,沒有說什麼,只是挑起眉角,隨後便移開了目光,徑自登了車。
至於便樂成與利漢,他們對劉賀的言行根本沒有絲毫的興趣,因此,他們連看都沒有看劉賀一眼,便登了車。
之後的幾天,劉賀都安分守己地做著奔喪之人應該做的事情,對行程也沒有抱怨,不過,從第二天開始,他便破罐破摔似地車輿內,時立時坐,絲毫不管形象了。
對此,無論是漢使,還是昌邑的臣下,都沒有勸諫。
——對一個生在昌邑、長在昌邑的諸侯王來說,劉賀做得相當不錯了。
——只是這麼一點失禮……
——相較這段旅程來說,真的是不算什麼了。
在離開定陶的第三天,當劉賀等人到了傳舍,準備休息時,有置騎送來了一份給昌邑王的奏書,是王吉的。
不過三天而已,劉賀已經是一臉的菜色,到了傳舍也不再沐浴,而是恨不得倒頭就睡。因此,接到王吉的上書,他並不是很高興,不過,奏書是龔遂親自送來的,他只能接下,又見龔遂一臉殷切地希望他儘快閱覽,他不由就皺了眉,不過,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惹來龔遂的諫言,便拆了封檢,勉強打起精神,看起來。
——“中尉臣吉奏大王:臣聞高宗諒闇,三年不言。今大王以喪事徵,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發!大將軍仁愛、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聞;事孝武皇帝二十餘年,未嘗有過。先帝棄群臣,屬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將軍抱持幼君襁褓之中,佈政施教,海內晏然,雖周公、伊尹無以加也。今帝崩無嗣,大將軍惟思可以奉宗廟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豈有量哉!臣願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聽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願留意,常以為念!”
王吉的奏書並不長,也沒有一個字的虛言,劉賀開始還不在意,讀到最後,卻是不由肅然起來。
——這是為臣者的忠直之言!
——這是一個長者對後生的關懷。
劉賀不能不動容。
拿著奏書沉默了一會兒,劉賀看向龔遂:“郎中令以為寡人不知輕重乎?”
——王吉未出昌邑,怎麼會忽然擔心他與霍光不睦?
——恐怕還是同行之人將這一路上的情況傳了回去,請王吉進諫……
龔遂沒有否認,只是拜首。
劉賀閉上眼,半晌才睜開,隨即便勾起唇角:“天幸寡人,寡人豈能因小而棄大?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至於此番……”
“……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劉賀輕聲低吟,隨即將王吉的奏書丟開。
“卿可退。”劉賀翻身躺下,擺手低語。
龔遂行禮告退。
待龔遂退下了,劉賀卻怎麼也睡不著,王吉奏書中的話不斷在他的腦海中浮現,最後,他只能狠狠地拍了拍床,翻身坐起。
值宿的大奴見劉賀如此煩躁,眼睛轉了轉,便上前對劉賀道:“大王若是難眠,臣有一策。”
劉賀正煩,哪裡聽得進去,直接將人踹開,大奴也不敢再說什麼,只能縮到角落裡,不再出聲。
劉賀一夜無眠,越想王吉的勸諫便難以心安,於是,安靜地表現了幾天應有哀慼之情後,劉賀又開始暴躁地指使手下做一些逾矩的事情了。
——在濟陽,他指使大奴蒐羅了一大堆的雞,說要尋一隻鳴聲最長的雞,將傳舍弄得烏煙瘴氣不說,第二天,那隻雞還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