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寢之中鴉雀無聲。
看著幾名宦者輕巧地將少年天子移到繡幄之中的大床上,兮君垂下眼,沉默不語。
“中宮?”傅母低聲喚了一聲,見皇后沒有反應,又輕輕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裾。
似乎是被驚動了,兮君猛然抬眼,瞥了立於自己身後的傅母一眼,隨即便將目光投向仍舊躺在床上的少帝。
殿上侍奉的諸人或立或跽,皆肅手低頭,屏息凝神,連眼角的餘光都收斂了起來,只盯著自己腳前的方寸之地,因此,沒有人看到皇后眼中難以言喻的複雜神色。
雖然是外孫女,但是,霍光素來不對兮君多加戒備,儘管談不上視若心腹,卻的確不曾刻意隱瞞什麼。
郭穰是陪著霍光去溫室內殿的,如何會不知道霍光在內殿之中的言行?既然霍光不曾特別叮囑,郭穰自然是將所有事情都對皇后詳細地稟告了。
——明年,上方可元服。
從溫室殿到宣室殿,郭穰稟報了很多,但是,一直縈繞在兮君心上的始終是那句話。
——她的外祖父……竟然……
兮君並非不曉事,如何能聽不懂霍光的言下之意?
——事實上,未央宮中,誰又會聽不懂?
太醫令當時就回應了大司馬大將軍仿若自語的這句話:“明年必是無妨!”
——這點信心,太醫署還是有的。
於是,溫室殿中,霍光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便離開了內殿,回到前殿,一派安穩地恭送河間王離開禁中,還不忘囑咐皇后:“溫室終非帝之正寢,上還宣室為宜。”
於是,兮君就看著一干人將皇帝從溫室殿搬到了宣室殿。
這是兮君第一次到宣室殿,第一次進大漢天子的正寢,但是,她並沒有太過好奇,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看著至今不曾清醒的劉弗陵,兮君眨了眨眼,想嘆氣,卻終究是沒有出聲,只是站了一會兒,便默然地轉身,準備離開了。
“中宮!”傅母再次出聲。
兮君停了一下,冷淡地看了傅母一眼,見傅母陡然警醒,低頭不語,才再次舉步離開。
雖然有些不安,但是,傅母參乘,也只能硬著頭皮跟著皇后登上輦車。等著車戶關閉,輦車行出一段路之後,傅母才小心翼翼地道:“妾以為,中宮在宣室應召侍醫。”
兮君端坐著,腰背挺得筆直,目光卻垂著,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傅母的話。
“太醫署行事謹慎,義女醫……”
看到皇后無動於衷的模樣,傅母多少明白,自己侍奉的這位皇后並未動怒,因此,也就慢慢地說了開來,然而,還沒有說完,就聽到皇后冷淡地應了一聲:
“何必?”
傅母一愣,定了定神,卻見皇后將目光投向了車外,唇邊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何必?
——何必……什麼呢?
傅母捉摸著,卻想不明白。
輦車停下,宮人侍奉著皇后下輦。
站在椒房前殿之前,望著粉色的牆壁,兮君卻久久沒有進殿的意思。
春寒料峭,中宮諸人都不禁為皇后的舉動憂心,眾人看向傅母,卻見中宮傅母輕輕搖頭,顯然不認為需要提醒皇后,最後,還是倚華皺著眉上前,低聲道:“中宮,風寒,君宜入殿。”
兮君沒有回答,也沒有動。
倚華不敢再出聲。
——今日的事情太多,太詭異,實在讓人拿不準皇后現在的情緒如何……而這位年少的皇后……近來……脾氣本就不好……
“……唉……”
良久,年少的皇后長嘆一聲,微微轉頭,看著自己的長御,低聲道:“我當如何……”
——並不是詢問,只是嘆息。
倚華一怔,隨即便低下頭,不敢出聲了。
——這種話……讓她如何應?
不過,兮君本來也沒有指望倚華回應自己。站在前殿的高臺上,年少的皇后又嘆息了幾聲,便緩緩地進了殿。
傅母與倚華相視一眼,都沒有立刻跟上,最後,還是倚華抿了抿唇,對傅母點了點頭,隨即便先進了椒房殿。
傅母有些意外,不過,稍一猶豫,她還是跟著倚華進了殿,但是,腳步卻放緩了許多,顯然是不想與倚華離得太近。
——倚華的舉動……應該是想與皇后說什麼……
的確是傅母想的那樣,倚華的確有話想對皇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