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病已仍然站在稍遠的地方,怔怔地望著衛登——他……真的要死了?
恍惚間,劉病已想到多年前的那個夏日。
——同樣是病重不堪的男子……
——為什麼……
“呵!”一宣告顯被壓抑的低呼讓劉病已抬頭,只見一個身著繡衣的婦人抱著一隻漆匣站在自己面前,三十餘歲的模樣,神色十分憔悴,臉上是明顯的驚訝……或者說是驚嚇……之色。
“細君……可信我所言哉?”衛登的語氣仍然虛弱,但是,其聽調侃也是很明顯的。
“吾君……”婦人轉過身,看著衛登,故作輕鬆地回答,“吾君可未曾說竟會如此肖似。”
衛登挑眉,同樣以十分輕鬆的語氣反問:“我竟不知細君知太子十二歲時是何容貌?”
婦人走到床邊,將漆匣放在衛登的手邊,故意板著臉道:“吾君竟不知妾之過往?妾也隨家君去過景桓侯之喪。”
衛登眨了眨眼,隨後才挑眉道:“莫說太子去致哀時,冠軍侯第中決無外人,即便並非如此,細君當年……不過始孩(注)之齡……”
婦人沒有再介面,只是在床側坐下,推了一下漆匣:“吾君可稍後再與妾話往昔……”
衛登點頭:“諾。”
婦人終於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然而,瞪了衛登一眼之後,她便低下頭,默默地開啟匣蓋,將裡面的東西一一取出,給衛登過了目,才重新放回匣中。
衛登將漆匣往張賀的方向推了一下:“曾孫在禁中,君代曾孫收妥。”
張賀已經認出匣中有田宅籍,知道那些必然是衛登為劉病已準備的貲產,便沒有伸手,而是問衛登:“如此……君不慮家人?”
衛登挑眉,不由失笑,隨即便咳了起來,婦人連忙上前侍候,衛登卻輕推了一下她的手臂,隨即指向張賀。
婦人連忙點頭,不過,仍然等衛登平復了一些,才轉頭張賀道:“君為掖庭令?”
“正是。”張賀連忙向婦人行禮。
婦人答了禮,隨後才對張賀道:“張令多慮矣。吾有媵產,諸子皆已成家,各有家業,不需吾與夫君再為之慮。”
見衛登之妻如此說,張賀沒有再說什麼,而轉頭看向劉病已。
“病已!”張賀喚了一聲。
劉病已一直在發怔。
雖然衛登與張賀都在說與他相關的事情,但是,他一直有種置身事外的感覺,彷彿他們說的、關心的都不是與他切身相關的事情。
這會兒,張賀喚了一聲,他才恍然回神,卻是不由苦笑。
“此為我所需?”劉病已問張賀。
張賀一愣,隨即不解地反問:“曾孫何意?”
劉病已低頭:“雖說長者賜不可辭,然……”
衛登苦笑:“曾孫是不當我為長者?”
劉病已沒有答話,但是,顯然是預設了。
衛登的妻子頓時變了臉色,又憤怒又傷心地瞪著劉病已,卻終究是說不出什麼指責之辭。
——他們為這個孩子做的……還不真如張賀這個外人!
衛登拍了拍妻子的手,對她安撫地笑了笑,隨即神色複雜地看向劉病已:“曾孫只當是我愧疚,臨死之際想走得安心一些……”
劉病已猛然抬頭,眼神炙熱地上著衛登看了許久,讓衛登嚇了一跳,話也說不下去了。
“……若……若是不安心……君可不走乎?”劉病已期期艾艾地問道,話一說完,劉病已便背過身去,不再看衛登了。
衛登一愣。
床邊,衛登的妻子與張賀也同時一愣。
片刻之後,張賀才走向劉病已,卻在少年的身後站住,良久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
“吾君!”衛登的妻子第一個忍不住,跪倒在床邊,伏在衛登的手臂上失聲痛哭。
從生病以來一直沒有動容的衛登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卻也只能用另一手輕撫妻子的發鬒,柔聲安慰:“莫哭……莫哭……”
半晌,衛登之妻的哭聲漸漸停息,張賀才拍了拍劉病已的肩:“去給衛君致謝。”
“……諾。”
劉病已半晌才悶聲應道,隨即便低著頭,轉身走向斗帳包圍的大床,在床前直接跪下,重重地叩首。
“這……”衛登之妻嚇了一跳,連忙閃開,隨即又省悟過來,上前攔住依舊已經叩首兩次的劉病已。
“禮重哉!”婦人攔住劉病已,反覆地說著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