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深交,蘇建是特例。
元朔二年,蘇建即以校尉從車騎將軍衛青擊匈奴,以功封平陵侯,使築朔方,後歸為衛尉。元朔五年,蘇建以衛尉為遊擊將軍,從大將軍出朔方。元朔六年,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出定襄,蘇建以右將軍與前將軍翕侯趙信並軍而行,共三千餘騎,卻獨逢單于兵,與戰一日餘,漢軍傷亡殆盡,本是胡人的趙信在匈奴的勸誘下,帶其麾下所剩的將近八百騎投降單于,蘇建所將軍馬盡亡,回到大將軍幕府時,僅剩他一人。衛青沒有行軍法,而是將蘇建押送天子行在所,戰後,蘇建以失軍當斬,贖為庶人。
那一次失敗讓蘇建再也沒有了領兵出戰的心志,不久之後,他被任為代郡太守,在任上而卒。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不再領兵的蘇建反而與衛青有了較深的交往。
跟著衛青、霍去病出徵、封侯、得爵的將校很多,但是,能與衛青說“大將軍至尊重,而天下之賢大夫毋稱焉,願將軍觀古名將所招選擇賢者,勉之哉。”的有幾人?當然,能勸霍去病的人……
有這樣一位父親,蘇武與兄弟一共三人,皆是少時即任郎官。
郎官出仕正途,也是再好不過的捷徑,因為,郎官即是天子近衛——只要入了天子的眼,前程豈不能如錦似繡?——霍光、上官桀都是走得這條路,因此,他們與蘇氏兄弟的交情很深。
當然,與他們有這樣深交的不止蘇氏兄弟,還有很多公卿百官的子侄,比如說……李陵。
那種少年意氣的交情與後來仕途上彼此利用的交情是完全不能同日而語的。
因此,即使明知道李陵已經為匈奴效力,霍光與上官桀在主政伊始,仍然讓前往匈奴的使者尋機勸李陵歸漢。
既然連降敵叛漢的李陵都讓他們抱有如此期望,那麼,蘇武呢?
出使匈奴前,蘇武任中廄監,當時,上官桀是未央廄令,兩人的交情並不比霍光與蘇武差……
桑弘羊十三為侍中,又怎麼會與蘇武無交情?
眾人都在恍神,那個送匈奴使者歸國便再無訊息的蘇武……要回來了……
一去十九年……被匈奴單于一口咬定已死的人……會成什麼模樣了……
沒有人能夠想像蘇武這十九年過的是怎麼樣的日子!
去國出使時,他已屆不惑之年……十九年……並非青壯的他是如何在匈奴那種環境中活下來的?
使者的奏記上沒有詳說,只說“留二十年不降,單于欲降之,幽之北海,武杖漢節……”
……北海啊……
霍光恍然想起兄長漠北歸來後的隻言片語。
——他的兄長很不屑地說那裡是不毛之地,還沒有大漠瀚海有意思……
——那種地方……
上官桀放下手,猛然驚醒:“蘇元還不知道呢,得派人去告訴他!”蘇元是蘇武的獨子,與上官安年紀相仿,其母改嫁後,一人支撐門庭,將兩個姐姐體面地嫁了出去,一干故交皆頗為照拂這個不知算不算是孤子的晚輩。
霍光默默點頭:“就讓令郎去吧!”
蘇元未曾出仕,一干故交中,只與年齡相仿的上官安尚算交好。
張安世驟然回神,抬首對霍光道:“我去給車騎將軍傳話。”見霍光等人都沒有異議,他立即轉身離開。
霍光也斂了斂神,對上官桀等人道:“我們一起去向上稟奏此事吧。”
一行人默然點頭,出了尚書署,當輦車行到飛閣複道的最高處時,霍光忽然讓御者停車,走出車輿,望著飛閣下的城牆,隨即望向北方。
天漢元年,他曾陪著孝武皇帝站在宮牆之上,看著蘇武手持純赤漢節行往北方,節旄飄蕩,異常醒目。
那時,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出兵北征,乃雲:“漢天子我丈人行也。”將之前扣押的漢使路充國等全部放回。孝武皇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將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答其善意。
他們未曾想到那趟出使會有任何風險……可是,那個所有人中最年長,素來照拂後進的男子一去便沓無音信……
早有他的死訊流傳,他的母親不信,卻至死沒有見到兒子歸來,他的妻子不信,可是,在蘇家連遭變故後,那個女子只能握著他臨行留書另行嫁人……
——不是負諾,只是,無能為力……
他對妻子說:“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他承諾著:“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霍光長長地吐出胸鬱結的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