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
“你的手比我還冷啊……”
女孩的雙手如冰如玉,寒冷的感覺直刺心田,劉弗陵眨了眨眼,斂起所有情緒。
“真的不用害怕。”劉弗陵無奈地重複,“大將軍說的是實話。先帝屬意的繼承人一直都是衛太子,沒有別人。”
兮君顫抖了一下,如羽的眼睫輕輕顫動,終於說出了一句話:“衛太子已經死了。”
話音未落,女孩便感覺到素來沉穩淡定的少年天子顫慄了,她抬眼,清楚地看到天子眼中尚未完全斂去的恐懼,於是,十三歲月的天子狼狽地摔開手,倏地站起,連退數步,直到將玉幾撞到才不穩地站住。
“是的……他已經死了……”少年天子閉眼又睜眼,然後握拳點頭。
兮君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努力壓下恐懼尖叫的衝動。
——那種身處迷霧之中的感覺又來了!
她害怕極了。
這一次,沒有人心疼,沒有將迷霧緩緩驅開,少年天子伸出手,拉著自己的皇后一同感受那份恐懼與未知。
“他死了……在阿翁赦免他之後,他死了……”
——暴怒之後,他的父親還是赦免了起兵的太子……
——太子……即使是暴怒,即使是大軍對陣,他的父親也沒有廢去那人的皇太子之位!
——除了那人,誰能有幸若此?
“阿母說,他回來,不知輪到誰家族滅……他沒有回來……阿翁說,他沒有兒子了……”
——他的母親滿腹怨恨,卻不敢讓他的父親看出半分,只能在寢殿肆虐地毀壞一切,以發洩所有的怨恨與恐懼……
——除了那人,他的父親可曾視哪一個親子如子?
“江充、李廣利、劉屈氂……誰家沒有滅亡?”
——那一日,渭水染赤,舉城默然……
——即使如此,也未能平息他的父親心中的怒火……
“八月初八,他的忌日,阿母再沒有訊息……”
——掖庭記錄中只有短短的一句。
——甘泉,有過見譴,以憂死,因葬雲陽。
——他知道那是長兄的三年忌辰。
“昌邑哀王死了……他甚至不敢來朝……他害怕阿翁的怒火……”
——他的那位兄長有一個傳說中擁有傾國傾城般美麗容貌的母親……
——霍光說,她深得先帝寵愛,有資格配食先帝,上尊號曰孝武皇后……
——若是真有那麼深厚的寵愛,她的親人會被族滅兩次嗎?
“我也怕啊……可我就在他身邊……我害怕……害怕他再不喜歡我,更害怕他想起我是阿母的兒子……”
——那一年,他是怎麼活過來的?
——他也不知道啊……
“阿母做了那麼多事情……她想要東宮之位……最後除了一個雲陵,什麼也沒有得到……”
——也許,那樣也算是滿足母親的畢生之願了……
——大漢的皇太后啊……
“大漢的天子……朕真的是大漢的天子嗎?”
——高臺前殿之內,稽首的百官可能忠於大漢,忠於劉氏……
——誰真的忠於他?
兮君低著頭,雙手仍然捂在嘴上,無聲地落淚。
她不知道為什麼而哭,但是,淚水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纖細白皙的手指緩緩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年少的天子捧著女孩的臉,望入她一片迷茫的雙眼,隨後無奈嘆息:“頎君,你為什麼會是我的皇后……也許……因為你是大將軍的外孫……並不姓霍……”
——姓霍,便註定了與衛氏牽絆甚深……
——他的大將軍甚至不願讓親女入宮啊……
——即使是嫡女所出,即使是倍受寵愛……他的皇后終究不姓霍……
兮君睜大眼睛,為天子的話語,也為他話中濃烈的悲傷。
她能感覺到天子的心思在滑行不可測的危險深淵,卻不知如何才將之拉回安全的平地……
望著皇后無措的神色,劉弗陵緩緩放下手,唇角慢慢揚起,輕輕拍了拍皇后死死絞在一起的手:“不要想太多……其實……這些與你沒有關係……”
說完,少年天子便決然起身,大步走出內寢。
錦帷飄蕩,珠簾輕撞,年幼的皇后聽得見外面忙亂的聲音,聽得見天子登輦離去的喧囂,她卻一下也動不了,只能十指交叉,默然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