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兩口菜餚,霍光便放下銀箸,將兮君抱入懷中,同時在她耳邊輕語:“不要出聲。”
兮君依言沒有出聲,卻還是不解地放下小勺,剛想抬頭,就覺得脖子上多了一個東西。
——蒼翠欲滴的……
眨了眨眼,兮君舉起用紅繩掛在自己頸間的玉飾,滿眼疑惑地望向外祖父。
“這是照瓠瓜(注2)的樣子做的。”霍光拿起那隻玉飾,在外孫女以耳語的聲量輕聲解釋,隨後示意兮君注意自己的動作。
左手捏著下面的大球,右住捏住上面的小圓球,緩緩擰轉,轉過五圈,兩個圓球便分開了,兮君看到大球中裝滿了青色的汁液,不禁好奇,便想伸手試探。
“不能碰!”霍光立刻將左手伸遠,待兮君收回手,才低聲問道:“記住了嗎?”
兮君點頭,隨後便看著霍光將兩個小球重新擰到一起,鄭而重之將玉飾放入衣領內。
霍光握著外孫女的肩,盯著她的眼睛,認真交代:“這東西貼身帶著,片刻不能離身。記得嗎?”
“記得!”兮君細聲答應。
“兮君,禁中不比其它地方,我也罷,你的父祖也罷,都不是一定能保護你,你要學著保護自己。”將兮君在懷中,霍光細細地交代,“當然,我們會盡力保護你,但是,若是有一天,誰都不能保護你了,這樣東西……便是你最後的保護。”看著外孫女懵懂不解的樣子,霍光輕撫她柔順的額髮:“不懂沒關係,貼身收好,不要讓別人知道。以後,你會明白的。”
“噢!”兮君點頭,將外祖父的話全部記下,即使其中大部分,她都不明白。
“用膳吧!”霍光輕笑,摸了摸她的頭髮,示意她繼續用膳。
——她還太小,什麼都不明白啊……
——她不會明白,她的入宮意味著什麼……
——從她入宮的那一刻,她便是上官家對付他的籌碼。
——她將再也不在他的保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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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
三加、酌醴、三醮之後,霍光東面而立,鄭重祝辭。
兮君面向南立於西階之東,圓髻上簪著荊、角、玉三種長笄的,身著玄衣纁裳。
“爰字孔嘉,髦士攸宜。”
旭日初昇,那一身沉重的禮儀服飾下,兮君一臉鄭重,卻更顯稚嫩。霍光心中忽然一陣刺痛,卻不能不將笄禮的最後一步完成。
“宜之於假,永受保之,曰頎君。”
——碩人其頎,衣錦褧衣。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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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婕妤宣下?”
杜延年接過霍光遞來的奏記,只看了一眼,便失聲驚呼,卻見霍光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不由乾笑兩聲,雙手奉還奏記,輕聲道:“入宮即有婕妤宣下,看來中宮必是將軍外孫了。”
霍光沒有接那份少府呈上的奏記,示意杜延年放在漆几上,自己扶幾起身,在書房內來回踱步。
杜延年端坐在獨榻之上,看著霍光明顯的煩躁不安的舉止,不需多想便明白原因:“將軍不欲外孫為中宮?”
“現在還由得了我嗎?”霍光停步反問,不滿地瞥了一眼明知故問的親信,“再說,既然入宮,兮君當然要做皇后!”
杜延年拱手為禮:“那麼將軍為何如此?”
霍光被他一問,怔忡片刻,卻笑了,轉身回到漆幾後,在四方漆秤上坐下:“我為何如此?知道嗎?我的軍司馬,這是掖庭令謁駘蕩宮後少府所上的奏記。”
“這是縣官的意思?”杜延年不由凝神,“不是長公主的意思?”
霍光搖頭否認——他還是相信張賀的判斷的。
杜延年思忖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霍光的擔憂:“將軍可是擔心,縣官對輔臣主政心有不滿?”
“難道不是?”霍光淡笑,“上官桀擺明姿態,全力支援縣官,縣官此舉……投挑報李?”
杜延年皺眉:“將軍多慮了,大司馬掌內朝,兵符印信皆在將軍之手,便是縣官又能做什麼?”
——連皇帝六璽都在霍光的手上,有必要如此嗎?
“再看看這個。”霍光又遞給他一份奏記。
“騎都尉?”杜延年凜然。
——騎都尉秩比二千石,屬光祿勳,監騎諸郎,權位甚重。
“上官安為羽林令也三年了,遷為騎都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