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稚女是決計做不出這種事的。”
面對怒火高漲的子婿,東閭氏掃了一眼瑟縮顫慄的庶女,淡淡的一句話便堵住了上官安的嘴。
——的確,四歲的小女孩便是再精靈古怪,如何敢做這樣的事情?其它不論,單是那一壺剛燒開的滾水就不是小女孩敢碰的。
上官安沒有與東閭氏爭辯,只是彎下腰,長揖及地,深深行禮:“息女(注)天真,小兒稚弱,未解世事即失母無恃,外姑當日要求撫育,臣也以為對二子甚好,還望外姑多多留意。”
東閭氏不由惱怒,上官安的言下之意就是在責備她沒有照顧好一雙外孫。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庶女,冷冷地回答:“幸君僅此一點骨血,我自會照料周全,郎婿可以安心!”
上官安聽出東閭氏話中的惱意,也不好再堅持,正覺尷尬,就聽兮君從內室出來,抽泣著捱到他身邊,小聲地道:“阿翁,阿弟身上都是泡泡……”
攬住女兒不住顫抖的身子,上官安柔聲安慰:“不會有事的,等會兒太醫來了,上了藥就好了。”
東閭氏起身走到外孫女身邊,輕聲道:“不過,兮君這兩天要辛苦一些,看住弟弟,不能讓他碰那些泡。”
“兮君知道了。”雖然至今不明白喪母的意義,但是,小兮君已經知道,阿母不能照顧他們姊弟了,她是長姊,要好好照顧弟弟。
上官安知道今天的事情定有蹊蹺,但是,他也不願意年幼的女兒過早涉入這些必然會沾染血腥黑暗的是非,因此,趁著太醫到來的機會,他便讓女兒專注地看顧幼子,自己悄悄出去——他總得知道東閭氏究竟如何處置此事才行。
當然,今日公卿百官皆來賀大將軍封侯,上官安也沒指望東閭氏會立即處置,不過,聽東閭氏的親信婢女說了情況,他還是一愣。
——他的妻母轉頭就將侍奉姊弟倆的乳母、保母以及一干奴婢全部扣到後宅東北角的小跨院,雖然尚未訊問,不過,聽說,小院中已經亂成了一團,若非東閭氏先前有話,誰敢大聲喧鬧,立即打死,只怕霍光封侯的首日,霍家便要鬧出轟動全長安的醜聞。
上官安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妻母也會如此獨斷冷酷,他印象中,東閭氏向來軟弱,畢竟霍幸君時常擔心母親……
——究竟是霍幸君不瞭解母親,還是,霍幸君的辭世改變了東閭氏呢?
上官安搖搖頭,不再多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內宅瑣事,由那個婢女引領,向東閭氏告辭——後宅多是女眷,他久留實在不便。
東閭氏與他也不客套,點點頭便讓他離開了。
今日也是上官桀封侯的日子,但是,立茅受封之後,上官桀徑直來了霍家,倒是讓公卿百官少了許多麻煩,但是,不免也有人暗暗嗤笑上官桀的諂媚之行。
正堂之上,錦帷高卷,懸著玉璧的絲絛依次垂下,長壽繡的幄帳中,霍光與上官桀並坐在一張圍屏大床上,相談甚歡。
倒也不全然是作戲,上官桀給事未央廄時,霍光初為郎官,兩人經常為公事打交道,算起來,兩人相識、相交也有三十年了。儘管,霍光更信賴金日磾,但是,若非相信上官桀,他也不會將嫡女嫁給上官安。
——無論是霍家還是衛家都沒有拿婚姻做籌碼的習慣。
——漢匈之間的和親便是最直觀的反面教材。
霍光從不相信婚姻結成的紐帶足以將兩個家族緊緊地捆綁在一起——這個世上,連血緣都不是可靠的同盟,何況婚姻?
幼時的不堪經歷與兄長後來給予的一切形成鮮明的對比,讓霍光更加重視自己的親人——他認定的親人。
直到現在,上官家仍可算在他心中劃定的圈子之中,因此,看到上官安返回後,臉色隱隱有些不對勁,他便悄悄示意上官安過來:“出什麼事了?”
霍光沒有看上官安,只是動了動嘴,輕聲詢問,顯然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
上官安微微傾身,微笑著向他告狀:“出了點小事,外姑已經處置了。”
霍光不由愕然,上官桀也不無訝異地看了兒子一眼。
上官安輕笑:“沒什麼,可能是阿公對小兒有些偏愛了……”
“兮君?”霍光首先想到的是外孫女,要說偏愛,他還真的是偏愛這個品性與長女極相似的外孫女,待看清上官安的神色,他不禁微微皺眉:“無疾?”出生三月命名時,上官安給長子取名“鴻”,不過,因為孩子年紀,平時很少有人喚這個名,霍光與東閭氏更喜歡喚外孫的小名——無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