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謁告辭後,邴吉不由感嘆世事滄桑,變幻無常,一時也無心理政,收起東宮璽書,便步出聽事閣,正欲對御史丞交代一番,卻見一位頭戴三梁進賢冠的年長男子神態安詳、步履輕鬆地往聽事閣而來。一見他正站在廡下,那人不由一怔,隨即笑道:“僕特意讓屬吏勿通少卿,少卿何以出閣?”少卿正是邴吉的字。
邴吉也不由失笑,執禮參見:“在閣中久坐,方起身,不料正好迎謁君侯了!”
來者正是當朝丞相高平侯魏相。
兩人交情甚久,魏相雖然素來嚴毅,對邴吉卻是十分隨和,要真算起來,邴吉官至二千石,給事中時,魏相尚是揚州刺史。
與曾任霍光長史的邴吉不同,魏相從未得到霍光的信任,相反,還曾因罪被霍光下獄,若非邴吉一力為其擔保,很難說他能不能活到今天,更別說封侯拜相了。
邴吉識量高雅,對魏相後來居上、甚得上意的幸遇從無芥蒂,魏相自然對他更加敬重。
兩人進聽事閣分席對坐,屬吏見狀,明白二人有事相商,都避開聽事閣,不敢打擾。
“君侯(注)可是有事吩咐?”既在御史寺,邴吉便首先開口,誠懇地詢問。
一年前初為丞相時,魏相還很不習慣邴吉對自己的尊崇恭敬,謙讓過多次,邴吉都以制度不可廢為由拒絕,久而久之,魏相也只能無可奈何地順其自然了。
此刻,聽邴吉開口詢問,魏相沒有直接說明來意,反而很好奇地詢問:“方才進門時,我見有中人從御史寺離開,少卿不是剛被陛下召見過嗎?如何又有宦者出入?”
邴吉微訝,在身邊交握的雙手悄然摸了一下袖中的璽書,隨即才道:“那位是東宮中長秋。”
“哦?”魏相不由也露出訝色,“是長信宮有詔?”
邴吉搖頭:“上官太后素來知禮,豈會對外臣下詔?”隨即不待魏相再問,便道出實情:“應是東宮內屬憂心廷尉寺上書,長信宮才遣使至此。”
魏相聽著就覺得古怪:“少卿之言,似乎長信宮對霍氏之事並不憂心?”
邴吉看了魏相一眼,微微皺眉:“廷尉寺上書不會是君侯之意吧?”
魏相默然無語,只是微笑,邴吉輕輕搖頭:“君侯不知今早皇太后車駕尚可直入未央嗎?”
“正是因此。”魏相輕語,“長信宮權威甚重,又是霍氏骨肉至親,為免夜長夢多,我與眾人都認為還是仿孝惠皇后……”
魏相說出自己與其它朝臣的想法,但是,眼見邴吉越聽神色越古怪,最後竟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便止住話語,望著邴吉,示意其解釋。
邴吉長嘆一聲,竟開口喚了魏相的字——自魏相成為御史大夫,他便再未如此稱呼過這位好友:“弱翁,過猶不及!”
魏相正襟危坐,低頭受教:“還請少卿指教。”
“不敢。”邴吉也連忙正色,“霍氏謀反,已是萬劫不復,此時落井下石固然是人之常情,但是,絕對不應牽連兩人,主上也不會允許牽連到那兩位!”
魏相何等精明,立時便想通透了:“宣成侯與長信宮?”
“正是!”邴吉點頭。
即使撇開恩情等等,只從最冷酷的角度考慮——劉詢入繼大統,畢竟是霍光定策,上官太后頒詔,若是這兩人被牽涉進謀反大罪,也就意味劉詢繼位的正統性將不復存在。
一想明白,魏相不由就驚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起身長拜謝邴吉:“謝少卿。”
邴吉受了他的謝,隨即起身離席扶起魏相。
“君侯主持大事,一時有失,在所難免,不必掛心。”邴吉溫和地勸慰魏相。
魏相輕拭額沁出的冷汗,長吁了一口氣:“我此來本是想問少卿,主上對廷尉奏書是否已有決定……”
邴吉溫言笑道:“主上自然不會不準,只是其中的度卻需我等臣下把握。”
“正是!”魏相點頭,隨即想到:“那麼,主上對中宮……”
聽他提及霍成君,邴吉不由皺眉,卻是很平淡地道:“君侯此前一直在廷尉寺,所以尚不知今日禺中(指巳時,也就是上午9-11點),主上已下詔停中宮璽綬,勿詔不得出椒房殿。”
魏相不禁又是一愣,隨即搖頭:“主上對中宮不是一直……”
若說作戲,霍光過世後,劉詢也並未冷落霍成君,怎麼這會兒……
邴吉嘆了口氣,只能輕聲低語:“聖心難測……”
魏相聞言也只能默默點頭,良久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