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仲秋,天氣漸涼,雖然比盛夏的悶熱舒適,但是,早晚的涼意也容易帶來病邪。
女兒小產,東閭氏特地叮囑侍婢,務必待日上三竿,涼意消退方可捲起內寢的帷簾,就怕女兒一時不慎惹上病根。
侍婢自然不敢怠慢,但是,今日夜漏未央,天尚未亮,外間值宿的婢女就聽到霍幸君喚人的聲音,連忙披衣掌燈進內間。
將燈放在長几上,婢女跽坐在床側,輕聲詢問:“大姬有什麼吩咐?”
“扶我起來。”霍幸君輕聲回答,婢女連忙撩起帳簾,扶她起身。這時,婢女才看到霍幸君竟是滿頭大汗,不禁心慌。
“大姬可要婢子去請小君?”
“不用。”霍幸君搖頭,“你取方帕子給我。”
曉得霍幸君是要拭汗,婢女連忙到東廚的灶上倒了盆熱水,將絲帕浸了,端回內寢。
服侍霍幸君拭過身,婢女輕聲慢語地勸她再睡一會兒,霍幸君依言躺下,讓她也去休息。
婢女退到外間,熄了燈,方睡著沒一會兒,就被屋外一陣響動驚醒,起身就見天剛矇矇亮,便連忙穿衣迎了出去。
剛繫好裙帶,婢女就聽到自家小君極其客氣的聲音:“賢婿稍候,幸君想來還沒醒。”
知道是上官安來了,婢女連忙又整理了一下衣裳,確認沒有任何不妥,才輕輕地撩開帷簾,走出寢間,向東閭氏與上官安行禮。
東閭氏示意她起身,隨即低聲詢問女兒的情況,婢女不敢隱瞞,如實答了。
聽說女兒夜裡驚醒,東閭氏立即有些放心不下,向上官安告了聲罪,便要進內寢看女兒。
“阿母,小婿隨你一起去吧!”上官安的確想早點見霍幸君。
東閭氏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婦人貌不修飾,不見君父。賢婿還是稍候吧!”
進了內寢,輕輕撩起帳簾,藉著透過疏寮雕窗的晨光,東閭氏看到女兒睜著眼睛平躺在床上,不禁唬了一跳,捂著心口,連呼喊都做不到,隨即卻見女兒的目光轉了過,才長吁了一口氣,嗔怒地責備女兒:“怎麼醒了也不喚人?上官郎君來了,要見你呢!”
霍幸君意興闌珊:“我不想見他。”
“胡說!”東閭氏不悅地輕斥,“女婿雖然輕狂了些,不過,我看他待你還是上心的,他在羽林,不是休沐日出來一趟不容易……”
霍幸君只能無奈地微笑應承,由母親為自己打理妝容,又換件衣裳,再由東閭氏將上官安請進來。
看到妻子神態安詳地坐床上,上官安立時鬆了口氣,在床側前的蒲席上坐下,細細地打量了妻子,卻是一直沒有說話。
看女婿難得表現如此笨拙,東閭氏不由掩唇輕笑:“你們倆慢慢聊,我讓人準備朝食。”
被岳母近於取笑地這麼一說,上官安尷尬不已,勉強爭辯:“我只是不知道該先說什麼……”
霍幸君忍不住揚起唇角,輕聲道:“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上官安搓搓手,還是先問候了一句:“你還好吧?家裡蒼頭說,醫者道你已無大礙了。”
霍幸君點頭,垂著頭,沒有吭聲。
“沒事就好!你寬心將養!”上官安以為妻子為沒出世的孩子難過,立刻寬慰,“我們還年輕呢……”
霍幸君有些詫異,他們是年輕,但是,上官安至今沒有兒女,他的同齡人多是早已為人父了,像他這樣子女全無,幾乎沒有,他居然一點不急。
上官安笑了笑,握住妻子的手,無聲地安慰她。東閭氏見了,心中更是熨貼,輕笑著轉身,準備離開。
“還有個好訊息呢!你聽了定然高興。”上官安想到昨晚剛傳出的訊息,立時以神秘兮兮的語氣對妻子說。
“什麼好訊息?”霍幸君訕訕地應了一聲。
——這個時候,能有什麼好訊息……
她的雙手交握,輕輕地擺在小腹上,心中隱隱刺痛,因為那失去而產生的空虛……
“……主上下詔赦太子了……”上官安的聲音彷彿從極遠的地方傳來,讓霍幸君好一會兒才聽清,並明白過來了。
怔怔地望著上官安,看著他眼中的不解,霍幸君忽然明白過來,一把抱住夫君,在他的肩頭失聲痛哭,讓上官安好一陣手足無措。
同一時間,上林苑的鉤弋宮中,鉤弋夫人趙婕妤抱著四歲的兒子哭得痛心疾首。
蘇文站在門口進退不得,半晌,卻見鉤弋夫人止了哭聲,放開兒子,起身在寢殿裡來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