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關三老上書?”
天子詫異,卻還是起身端坐,示意近臣接過尚書手中的奏書,拆封檢,念給他聽。
三老、五更,三代所尊也。天子父事三老,兄事五更。(注1)
雖然三老五更不是顯宦高官,但是,天子對他們的上書卻是不能怠慢的。
這幾年,天子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康健,批閱奏書這種事早已不是親力親為了,一般都是侍中宣讀,侍御史執筆。
因為是慣例,天子沒有注意到,自己所指的侍中是誰,直到那人開始念壺關三老的上書,天子才發現,那人是前些天一直被自己軟禁的霍光。
作為冠軍景桓侯霍去病的異母弟弟,霍光與衛氏雖然沒有血緣,但是,仍舊是衛氏的一員。或者說,他不可能維護太子劉據之外的皇子——被霍去病攜入長安,受衛氏的庇廕的他,不可能不站在霍去病全力維護的衛太子的一邊。
因此,在天子因為“太子反已成”的訊息暴怒時,明知無濟於事,霍光還是開口了。
因此,在天子駕幸建章後,霍光一直沒有當值,直到今天……
聽到霍光的聲音,天子只是看了他一眼,稍稍皺眉,並沒有阻止,隨即,天子的注意力便完全放到了那份奏書上。
壺關三老令狐茂說:“臣聞父者猶天,母者猶地,子猶萬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父慈,母愛,子乃孝順。今皇太子為漢適嗣,承萬世之業,體祖宗之重,親則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閭閻之隸臣耳;陛下顯而用之,銜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飾奸詐,群邪錯繆,是以親戚之路鬲塞而不通。太子進則不得見上,退則困於亂臣,獨冤結而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殺充,恐懼逋逃,子盜父兵,以救難自免耳。臣竊以為無邪心。《詩》曰:‘營營青蠅,止於籓。愷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往者江充讒殺趙太子,天下莫不聞。陛下不省察,深過太子,發盛怒,舉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將。智者不敢言,辯士不敢說,臣竊痛之!唯陛下寬心慰意,少察所親,毋患太子之非,亟罷甲兵,無令太子久亡!臣不勝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宮下!”
不得不說,長者終究更通世故。
奏書通篇皆是為太子鳴不平,卻字字句句都擊中天子的心思。
——“皇太子為漢適嗣,承萬世之業,體祖宗之重,親則皇帝之宗子也。”
——“太子進則不得見上,退則困於亂臣,獨冤結而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殺充,恐懼逋逃,子盜父兵,以救難自免耳。”
——“智者不敢言,辯士不敢說。”
霍光壓抑著激奮的心情,力持平靜地念完奏書,卻半晌沒聽到天子的聲音,稍稍抬眼,便見玉床之上,扶著玉幾的天子一臉沉思猶豫之色。
良久,奇華殿內的諸人聽到天子細微的嘆息聲:“……讒言罔極,交亂四國……朕不省察……”
所有人都不敢出聲打擾天子的思緒,心中為未知的可能而惴惴不安。
又過了半晌,天子疲憊地擺手讓霍光將奏書放下,卻始終沒有再說話。
子曰:“王言如絲,其出如綸;王言如綸,其出如綍。”
天子的話讓霍光心中愈發不安了。
——當斷不斷,必受其害!
天子在猶豫,其他人呢?
走到奇華殿,還沒有步下丹墀,霍光就見上官安在旁邊的角落裡神色焦急地打轉,不禁皺眉,走過去輕聲斥責:“上起居所在,豈能如此隨意?”
一聽到霍光,上官立時鬆了口氣,卻隨即扯住霍光的衣袖,焦急低語:“阿公,家中出大事了,我得趕快回去,你幫幫忙!”
霍光不由一驚:“出什麼事了?”
“阿翁說,幸君小產了……”天氣悶熱,兼之焦灼萬分,上官安早已是大汗淋漓,朱胄下的黑色大襦上滿是溼漬。
霍光不由大駭,反手抓住上官安的手:“幸君如何?”
上官一臉驚恐:“不知道……來報訊的蒼頭(注2)說不清楚……”他是又驚又急,竟是完全沒有感覺到霍光的力道。
霍幸君,霍光的嫡長女,嫁給上官安已經五年,卻是第一次有妊,霍光本就擔心長女會不會像其母一樣不易順產,聽到這樣的訊息,不禁更加憂慮。
正在擔憂,霍光卻冷不丁地聽到上官安低呼一聲:“噢——”隨即就聽他壓低聲音,悄聲道:“阿翁讓我轉告,有貴客在尊家。”
霍光訝然抬眼,卻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