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不讓曾孫迴避嗎?”
大將軍府的北堂後室,杜延年很是奇怪地望了劉病已一眼,竟是破天荒地沒有先答霍光的問話。
順著他的目光,霍光也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劉病已,面上顯了一絲笑意:“不迴避。幼公直接說吧。”
杜延年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卻不敢顯出來,只是稍稍低頭,一派恭敬謹慎地對霍光道:“大將軍方才問右將軍之子的那樁事?”
霍光扶著手邊的憑几,淡淡地道:“嗯……當時也沒有深究,畢竟事多……不知道幼公有沒有什麼訊息?”
王忽那事出來時,正趕上金日磾的葬事,霍光是措手不及,除了嚴厲壓下,便沒有更好的法子,畢竟,當時流言滿天飛,那個“少帝非先帝子”的流言實在是更讓他頭痛不已。
那時,霍光實在是沒有精力去追究王忽為何敢宣言遺詔有問題。
後來,緊跟著就是皇后的事情,接著就是假衛太子的事情……總之,事情一樁接著一樁,霍光倒是真的把王忽那件事忘了。
——對王莽一再強調的言辭並不全是安慰,大部分也是霍光的實話。
時過境遷,距那件事都有六年了,也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霍光真的是將王忽忘了……
如今,王莽卻再次提起……
……還是那般鄭重地一再強調……
霍光不能不多想了。
——王忽當時質疑的是,他所拿出來的先帝詔書……
——雖然僅是封侯的詔書……但是……若是封侯的遺詔是假的……
——之前的遺詔呢?比如說讓劉病已屬籍宗正,由掖庭養視的遺詔……
——甚至孝武皇帝臨終前所頒的那幾份詔書呢?
……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王忽的質疑與“少帝非先帝子”的流言若是結合起來……
……今上……
……他們四位輔政大臣……
——哪一個逃得掉?
重新審視當時的事情,霍光發現——自己當時真的是處理得太急躁了!
……不過……也許也正是因為那般快刀斬亂麻的迅速處理,事態才沒有演變到最不堪的程度……
霍光不得不慶幸。
其實,這樣想一想,倒也不難猜想王忽背後的身影——除了燕王、廣陵王……真的是不作第三人想!
——昌邑哀王已薨,當時的昌邑王不過是剛剛嗣王,又已是旁系小宗了,哪裡會動這樣的心思?
若是霍光自己推測——燕王的嫌疑更重一些。
——誰讓燕王居長?
——可是,王莽說的是廣陵王……
——可能嗎?
霍光有些拿不準。
與為人辯略,博學經書、雜說的燕王劉旦相比,劉胥……真的是……很不成器!
劉旦好星曆、數術、倡優、射獵之事,算得上才華橫溢、有勇有謀;劉胥卻是好倡樂逸遊,不過,他力扛鼎,更熱衷於空手搏熊彘等猛獸,給人印象就是一個莽夫!
——難道都是假裝的表現?
——可是,他一直都是如此……若不然,先帝也不會在厭惡燕王后,完全不考慮這個兒子!
……這有點說不過去……
霍光暗自揣測著,杜延年心中也很是奇怪——王忽那件事……這個時候……重提……
杜延年沒有回答霍光的詢問,而很謹慎地對霍光進言:“大將軍,王侍中當日質疑是將軍拿出的先帝遺詔……此事非同小可……將軍是想查實……還是……心憐右將軍?”
王莽的情況,杜延年也不是不清楚——這位右將軍恐怕是熬不過這次的疫症了……
杜延年擔心的就是——王莽將死,霍光心生憐憫,想為王忽做點什麼……
想到這兒,杜延年不由眯了眼,抬頭看向霍光:“大將軍,王侍中已卒,當日,大將軍與右將軍也不曾冤枉侍中……”
霍光聽懂了杜延年的意思,不禁就覺得哭笑不得,連忙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我不是替王忽開脫。”
杜延年一怔,剛要再問,就聽霍光嘆息著道:“人已經死了,我本來都忘了,稚叔卻特地提了……”
“……右將軍……”杜延年也忍不住嘆息——鴆殺親子……豈是大是大非便可以消除悲痛的?
——大義滅親……多麼慷慨……多麼義正辭嚴……
……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