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不是我毀的……”
良久的沉默之後,上官太后十分委屈地開口,隨即伸手扶起玉幾,卻沒有將身子倚上去,而是彷彿洩了勁一般將之拉到身前,雙肘搭在上面,身子前傾,隱几而坐。
“我毀不了霍家!”
上官太后閉上眼,疲憊無力地搖頭,語氣沮喪。
“……我什麼都做不了……一直都是這樣……”
聽到她的話語愈發地自怨自艾起來,劉詢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隨即便皺起眉頭,伸手推開她身前的憑几,拉起她的手,直接坐在她面前,盯著她的眼睛,認真地宣告:“霍家的事與你無關!”
話一出口,他便見皇太后身子一顫,眼睫不停地顫動,卻仍舊不肯睜眼。
“兮君,你是霍家的晚輩。”劉詢知道自己方才的話其實是有歧義的,但是,此時此刻,他的心境異常寧靜,不急不躁地為她解釋,“宣成侯夫人與霍禹、霍山、霍雲,誰會聽你的?”
上官太后聞言一怔,心情卻隨之平靜了。她緩緩睜開眼,靜靜地望著劉詢。
劉詢見她平靜下來,唇角微揚,輕笑低語:“你當日說,朝野都認為我的皇后應該是霍家的女兒,我若追究平君的死,最後一旦牽連霍家,只會讓自己難堪,因為大將軍的忠誠絕對沒有到坐視自己幾十年的心血毀於一旦的程度……這是什麼?”正在說著,劉詢忽然感覺她左手握著什麼滑膩沁涼的東西,心思一動,將她手心轉向上方。
上官太后一驚,立即就想縮手,卻被他強握住手腕,撥開手指。
一隻隱然透著青灰色澤的玉瓠瓜(注)平躺在上官太后的手心,微微晃動。
劉詢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東西。他記得這隻玉瓠瓜一直被上官太后貼身戴著,之前幾次看到,他都以為是樣對她有特別意義的東西,此時此刻再看到,他自然不會這樣想。
“這是什麼?”從她的手中取走玉瓠瓜,劉詢一邊端詳,一邊再次詢問。
上官太后看著被他拿走的玉掛件,神色黯然,良久未言。
“……這是笄禮前夜,外祖父留宿家中時,親自交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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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中,最堂皇華貴的宮室屬於椒房殿。
未央前殿的北面,一座莊嚴的二出闕彰顯著大漢國母的至尊威嚴,廣廡重拱的宮室建在玄墀玉階的高臺上,束竹柱、琉璃窗,還有時刻彌散著濃郁花椒芬芳的粉色牆面,令每一個靠近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為之傾倒。
無論是長樂宮還是未央宮,椒房都是獨屬於皇后的殿名。
無論多麼有寵,只要沒有成為椒房殿的主人,到最後,都只能離開奢華的漢宮,離開繁華的長安。因此,為了爭奪這座喻意多子的宮殿,很多女子可以瘋狂地不擇手段——或暴虐殘酷、或勾連內外,或寄望巫蠱、或推恩外戚……其間,有成有敗,有無限尊榮,有難訴淒涼……一言以概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今天,素來侍從如雲、輿駕不絕的椒房殿門可羅雀,殿中侍御也是惴惴不安,各自竊竊私語,深深地為自己的前程擔憂,誰都無心安慰失魂落魄的皇后,而一向驕恣的霍成君對這種混亂也是熟視無睹,默默地倚著憑几,獨自坐在內臥的床上,茫然不知所措。
椒房殿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彩飾纖縟,朱綠藻繡,珠絡美玉,各色器具陳設中不乏翡翠火齊、夜光隨珠等奇珍。
看著這些自己從不上心卻價值連城的東西,霍成君不由輕笑——她都記不清這些華美器物中,哪些出自宮廷庫藏,哪些是由自己帶入宮的了!
從記事起,她就常聽自己的保阿說:“女公子日後是要當皇后的!”
六歲時,她被母親抱著痛哭,被驚動的父親聽了奴婢的稟報後,本就不好看的神色更加陰沉——那是她對父親最初的記憶——後來,她才知道,那一天,長姊的女兒,也就是自己的甥女,被當時的天子——孝昭皇帝迎入宮中,受封婕妤。一個月後,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的詔書頒下,同時大赦天下。從那一天起,大將軍府中,再沒有有人敢說她要當皇后之類的話。
那時,她懵懵懂懂,尚不知皇后的意義,只知道母親是那樣期望自己成為皇后,可是,因為那個小字兮君的甥女,自己讓母親失望了。
霍成君忽然想到,自己對上官太后的厭惡,應該就是在那時埋下的種子。正是因為心裡埋著厭惡的種子,成為皇后之後,明知道應該禮敬皇太后,但是,五日一朝長信宮,她卻時時提起長姊,看著上官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