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長御一愣,隨即也變了臉色:“陛下……”
倚華望向西邊:“駘蕩宮離椒房殿多遠?”
——年少的天子為什麼不來?
黑暗的廬舍中,兩名長御沉默端坐,任由夜色掩去自己的所有神色。
義微卻沒有機會思考今夜所發生的事情。事實上,年輕的女醫剛出中宮寢殿,便被宦者告知——大將軍召其至少府寺。
——很顯然,霍光急於讓年輕的她重新成為中宮侍醫。
她的確年輕,不過,並非如人們所認為只有二十多歲。她生於元狩五年,今年已經三十六歲了。儘管她到天漢元年姑母病逝後,才繼任中宮侍醫,但是,早在十四歲時,她便是太常屬下的女醫了。太初二年,因為天子寵姬李夫人產後病重,少府太醫署從太常寺調了多名女醫,她也在其中,李夫人卒後,一干女醫中,只她被留下,受中宮差遣。對宮中的那些事情,她很清楚,儘管,她與姑母一樣從不理會。
她一直記得,姑母在生命最後那幾年的教誨——宮禁之中,醫術再好也未必能治好小疾,但是,她們是醫者,便只能做醫者的事情。
與姑母一樣,她無比慶幸自己是中宮侍醫——無論如何,那位皇后不曾將心機用到惡意地使用她們的才能上……
——使用醫術卻不是為了治病救人……那是醫者的悲哀!
嘆了一口氣,義微走進少府寺的大門,心裡卻愈發地忐忑不安——希望這位大司馬大將軍不會為難自己!
對霍光,義微並不陌生,畢竟,當年,霍光也是經常出入椒房殿的,但是,她真的從未想過,霍光會成為大司馬大將軍。
——大司馬大將軍……
“阿微,這是書令。”
方入正堂,霍光的聲音便傳入耳中,義微連忙收拾起紛亂的思緒,恭敬地行禮:“參見大將軍。”
霍光也起身謝禮,隨後便遣退了少府諸人,看著她慢慢言道:“阿微,我希望你是真心願意成為中宮侍醫的。”
義微失笑,盯著一臉嚴肅的霍光看了一會兒,上前從他面前的漆几上取了自己的任職書令,認真地看了一遍與多年前相比,除了日期便毫無二致的書令,隨後在幾前坐下,微笑反問:“妾為何不願意?”
霍光沉默不語,靜靜地看著她,義微的唇角揚起,無奈地攤手:“相比較起來,我覺得侍奉中宮會比侍奉博陵侯夫人更容易一些。”
對她的話,霍光一臉愕然,隨即卻是一臉苦笑:“顯很難相處?”
義微將捲起的書簡在掌中轉動,垂下眼,沒有吭聲——大將軍的家事……她這個外人還是不要牽涉過深為好。
霍光見她不願說,也沒有再追問,只是暗暗記下,告訴自己要對自家內宅稍稍上心一些了。
將家事擱下,霍光的心思重新回到眼前的事情上:“中宮……就拜託了!”
被霍光的鄭重其事嚇了一跳,義微連忙起身拜答,等重新坐下,才不解地詢問:“大將軍似乎……沒有把握……”
霍光無奈地嘆息:“中宮雖然掌璽,但是,畢竟是孩子……禁中諸官……信服的不多……”
義微怔忡片刻,終於明白過來,卻隨即皺眉:“我需要更小心?”
霍光一愣,坦然搖頭:“中宮對屬吏侍御還是很維護的。”
義微想了想,贊同地點頭:“的確!不過……後宮……”女醫嗤笑搖頭,並不敢因此放心。
霍光沒有寬慰,笑了笑,便起身:“我要出宮,阿微送我一程吧!”
——這是有話不便在此說了。
義微應諾而起,跟著他慢慢往掖門行去。
夜色深沉,除了巡夜的黃門、侍中、郎官,宮中其他人都在休息,至少不能出所屬的殿閣,條磚鋪京的平坦露道上,霍光慢步而行,引路的中官持著行燈走在前面,義微則跟在霍光身後一步外。
看著當朝大將軍依舊規矩的步伐,她不由想起了一些舊事,心中竟隱約有些懷念有感覺。
“除了中宮……”霍光的聲音幽幽地響起,在夜色中格外清冷、清晰。
義微凝神聽著,眼角卻瞥見了霍光忽然有些不穩的腳步。
“……故太子之孫也拜託君照看一二……”
義微訝然失色,引路的中官也不由顫慄,幾乎拿不穩手中的行燈。
見前後兩人都不走了,霍光也乾脆停下,轉身對義微道:“中宮……曾孫平素都與眾人同食同飲……中宮的範圍卻小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