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到底是為誰選的輔臣?
劉弗陵的質問如此尖銳,讓鄂邑長公主再無法迴避自己心中某一個一直很模糊的念頭。
——先帝為什麼選霍光輔政?
——不僅以霍光輔政,還是將其列在輔臣的首位!
——因為他忠厚,可任大事?
——先帝的近臣中豈有等閒之輩?那些人中,有幾個擔不得“忠厚可任大事”這樣的評斷?
——霍光憑什麼入了天子眼?
這些問題,鄂邑長公主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她從來不敢多想,更不敢深想。
——不是直覺或者預感那樣玄乎其玄的原因,而是本能。
——那種規避危險的本能讓她止步在可以觸及答案的距離,卻不敢再動彈一下。
鄂邑長公主在心中苦笑——其實那種本能已經說明了答案。
——在他們的父親君臨天下的時代,大漢宮禁中,有關那兩個姓氏的一切都不是尋常人能關注的。
——那是先帝的禁忌,所有人都本能地不讓自己觸及絲毫……
——有關霍光的一切疑問,答案自然也是他的姓氏。
——與那個“霸天下”的姓氏最為親密的姓氏!
鄂邑長公主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在胸膛之中劇烈地跳動著。
——如果……
——如果那個比太陽更耀眼的大司馬驃騎將軍不曾殞落……那麼,最多二十年,他的姓氏也將顯赫到權傾天下的地步吧……
——就如同現在那位大司馬大將軍所成就的煊赫之勢!
——那麼,現在這位大司馬大將軍究竟是先帝為誰選的輔臣?
鄂邑長公主盯著自己的弟弟,仍舊為他的猜想而深感不可思議。
——是為了那個皇曾孫……
“不會的!”鄂邑長公主聽到自己略顯嘶啞的聲音,“皇考不會那樣做的。”
——大漢沒有這樣的制度!
——可是,他們的父親是那麼尊重傳統制度的人嗎?
鄂邑長公主能聽到自己對自己的反駁,也聽到了大漢天子的反駁:“為什麼不會?只要與皇太子有關,皇考有什麼做不出的?”
——那是他們的父親將近而立之年才得到的長子!
——那是他們的父親最厚待的家族所生出的長子!
——整整三十八年,他們的父親從不曾讓任何一個子女威脅到長子!
——他們的父親那樣熱切、肯定地希望由長子繼承一切……
——即使涉嫌大逆那樣的事件,即使大軍對陣,血流在河,他們的父親在最暴怒的時候,也不曾說一個“廢”字……
——他們的父親真的不會希望由長子一脈繼位嗎?
鄂邑長公主無法反駁少年天子的質問。
——畢竟,皇太子卒後有漫長的四年時間,可是,他們的父親一直拖延到生命的最後時刻才冊立太子……
劉弗陵平靜地望著自己的姐姐,雙唇抿出冷笑的弧度,隨後啟唇追問:“即使皇考沒有那樣的心思……大司馬大將軍呢?”
——霍光是什麼心思?
只是想到而已,年少的天子便恐懼地瞪大了眼睛。
“皇姊,朕不知道皇考究竟是什麼心思……但是,在霍光心裡,朕遠不及那個皇曾孫正統……”
“不!”
少年天子狠狠地搖頭,“不止是霍光……天下人都是這樣的想法……是不是?”
華夏千年,嫡庶長幼的禮法早已刻入每一個人的靈魂……
——論正統,這位年少的天子不過是孝武皇帝的庶出少子!
——庶出少子……繼承父位……
——史書上,這種行為從來都是引發動亂的肇因……汗青之上,每一次的描述都血淋淋的情景……
——他們的父親精通經史,當真就不清楚嗎?
少年天子再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父親是以多麼險惡的用心在安排自己……
他看著鄂邑長公主,幾乎是苦笑著問:“皇考真的對那個曾孫毫無安排嗎?”
“或者,霍光就是安排?”
少年子握住皇姊的手腕,顫慄著說:“朕怎麼敢讓霍光掌權?朕怎麼敢?……”
——怎麼敢?
——怎麼敢想所有的安危寄予最美好的可能?
鄂邑長公主也顫慄了……良久,她才喃喃地開口,不是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