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中一片寂靜,長案上擺著的鎏金宮燈靜靜地履行自己的使命,將腹中那點燈火光茫散向殿中。
年幼的皇后縮在寢臺的一角,低著頭,默默地笑著。因為跪在寢臺前,儘管繡帳之中十分昏暗,倚華仍然可以看到女孩的臉。她看到女孩蒼白的雙唇勾起完美的弧度,盡顯溫柔典雅,可是,那抹完美的笑容卻莫名令她感覺到無邊的清冷之意……
倚華怔怔地呆了片刻,竟是不言不語地起身將那杯****撤回寢側的長案上。
“不會有事的……”
她站在黑漆長案前,輕聲低語,黑眸中映著案上繪飾的雲氣紋樣,鮮豔的丹朱色,連綿不絕。
倚華始終沒有轉身看向年幼的皇后。兮君抬起頭,看著自己長御的背影,沒有出聲問為什麼,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身後被注視的感覺讓倚華不由微笑,撫著朱紋漆壺的雙手緩緩收回。
“大司馬大將軍是先帝選定的輔臣,上怎麼會僅憑諸侯王的一份劾奏便治罪呢?”鮮紅的雙唇微微揚起,卻透出一絲讓兮君顫慄的冰冷殺機。
——是啊……一份劾奏便能治罪大司馬大將軍嗎?或者說,能夠讓大司馬大將軍伏首認罪?
——簡直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了……
兮君卻沒有笑,只是咬著嘴唇,靜靜地看著倚華,胸膛中,稚嫩的心臟仍然有顫慄之後麻木感覺。
“上所想的……鶴蚌相爭……”倚華唇邊啜著的那抹淺笑終是浸染了那份殺機,透著異樣的森冷,出口的話語瞬間帶上了凝結在鋒刃之上的冰霜才會有的徹骨寒意。
望著自己的長御,感覺到她周身忽然散發出的冰冷寒意,兮君卻莫名地平靜下來,心中竟沒有興起一絲懼意,反而湧上了一絲疑問。
“……長御……想到了什麼?”猶豫了一下,年幼的皇后還是問了出來。
女孩稚嫩、不安的聲音讓倚華剎時斂去了所有冷意,轉過身,依舊只是一臉溫柔微笑:“都是一些陳年舊事,一時也說不清楚。”
兮君看了看倚華,似乎想確認什麼,但是,過了一會兒,女孩還是默默點頭,算是認可了倚華的拒絕之辭。
倚華暗暗鬆了一口氣,又默默地告誡了自己一番,才走回寢側,屈膝跪下,看了女孩一眼,便垂下頭,一邊斟酌著用詞,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中宮是在擔心自己?”
話出口後,倚華抬眼看了皇后一下,見女孩眼中閃過一抹不悅的訝異,便又連忙補充了一句:“或者,中宮是在為家人擔心?”
兮君一愣,心中剛萌生的那點不悅立時消散,眉目一動,唇角已帶是三分苦澀。
“家人嗎?”女孩恍惚低語。
——她還有家人嗎?
年幼的皇后將懷中的錦被抱得更緊,只是那股寒意本就自心中升起,如何能靠錦被消彌?
倚華豈不知年幼的皇后是何心思?雖然聽不清皇后的低語,但是,稍等了一會兒,她便按自己原本的心思低聲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寬慰之辭:“中宮若是擔心自己,大可不必。”
兮君抬起頭,眼中滿是疑惑,唇邊的那抹笑容的苦澀之意卻不由更深了幾分。
倚華沒有抬頭,垂著頭,輕聲慢語地為女孩分析:“中宮所思,無非是自己會被拋棄……”
話一出口,她便覺得不妥,連忙就伏首在地,不敢起身。
——有些事情……可知,可想,唯獨不可說……
兮君用力攥緊雙手,幾乎是用盡全力才壓下心中陡然竄起的那道莫名火。
——她怎麼敢!?
心中迴盪著這句質問,腦中有一個清明的聲音在說——她不應該為長御的話生氣……
良久都沒有聽到聲音,倚華悄悄抬眼瞥了一下皇后,卻因為角度與光線的關係,什麼都看不見。
“長御請說。”彷彿是看到倚華的動作,兮君的聲音恰好響起,讓倚華又是一驚,卻也因此不敢怠慢。
“無論是陛下,還是大將軍,抑或是左將軍,都沒有拼殺的覺悟。”倚華直截了當。
“那又如何?”兮君有些明白卻又不敢確定。
倚華的額頭死死地抵在冰冷的莞席上,頗有幾分誠惶誠恐地道:“中宮之位源於三方的考量,只要三方安然,便無人可撼中宮。”
兮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倚華聽到她的動靜,不由就放鬆下來,卻仍然沒有動彈,心中隱隱有預感——年幼的皇后必然不會如此輕易地接受這番寬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