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2 / 4)

我倒是病情日見好轉,吃得香睡得著,每天還頂著星星去長跑。那天晚上的交談並沒有讓我們變得親近,她反而儘量避免同我單獨呆在病房裡。

我出院了。也許我再也不會遇到這個人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放不下心來。

我一直相信有一種東西是會捉弄人的,這種東西不是命運。

冬天的時候,門診送來一個病人。是萍。

她的樣子很糟糕。

門診病歷上寫著:神情抑鬱、持續低燒、腹瀉、排尿困難、頭痛、伴有幻聽。

站在她面前,我想笑一下,沒笑出來。我說:“想不到我們又見面了。”

“我想到了。你住院時,一聽說你的單位我就想到了。”她說,臉上是兩塊高出面板的紅斑。頭髮已經稀少得像一個老太太。

當年,在我查到的資料裡顯示:系統性紅斑狼瘡是無法治癒的。死亡率很高。

我知道了她在我出院沒多久也出院了,她的出院證上寫著:病人堅決要求出院。

她回到了她的老家,一個福建北部山區的小山村。這個小山村離我們院大約是一百里路。汽車是到不了那個村子的。她開始自己治療,用的是強的松。藥是她的家人到縣醫院去買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就停止了用藥。然後就是感染,一切都如同那天晚上她問的那些話。

病在一點點地抽絲一樣抽走了萍的活力。

“我是不是很快就會死的?”她問我。

我不想騙她。可是記得有一個名人說過:有的時候在病人面前善意的欺騙是可以原諒的。

“你不會騙我是吧?”她說:“想同你說個事情。想聽嗎?”

我點點頭,坐下來。

“我很恨一個人。我恨我媽媽。我從小被她送到鄉下奶奶家裡養,上小學了才回到她身邊。她總是找機會打我。有一次她生煤球爐把火鉗燒得很燙讓我去拿,我的手被燙焦了。”

她伸出左手給我看:“我是左撇子,她討厭。我一直希望她死。後來我找到了機會,我把衛生所發的老鼠藥放到稀飯裡,可是後來我還是倒掉了,我怕爸爸和弟妹也死。我好後悔啊。”

“我和我們的指導員好。你知道吧?他有一個鄉下老婆,很難看。我和他什麼事情都做過了。我喜歡他睡覺的樣子。我知道他不會娶我的。我好後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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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有尊嚴的死(3)

“為什麼死的是我呢?”

這是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整個搶救是殘忍的。這完全就是做給那些站在病房外的人看的。

當護士把萍身上所有的管子拔出來的時候,她真是遍體鱗傷。

病房外有一個女人大聲哭起來了。這是她的媽媽,眉清目秀。我走過去對她喝道:

“不要在病房裡哭!影響其他病人!”

記憶中的格格奶奶

現在想起來,1966年的夏天好像就沒有過。我天天穿著長袖,怕捱打也怕看別人捱打。那個時候,我看到了太多的不能忘記的事情。每一次出門,媽媽都讓我在手腕上扎一條手絹,怕被別人打破了頭好包一下。還有就是穿膠鞋,這樣跑起來快一點。

但是,人性真是殘忍,我也一樣,還是很想看。很多小孩子就是這麼看著學會打人的,下手真狠。我只是不敢打。只幹過一件事,把墨水倒到一個阿姨的臉上。到現在也不能原諒自己,因為她已經沒機會聽我的懺悔了。最近的一個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格拉斯寫了一部書,《剝洋蔥》。生活就是這樣,常常因為剝開了一顆洋蔥,受不了,就會流淚。名人可以在各種場合炒自己,寫名人的人也跟著出名。小人物呢?

我用這樣的方式紀念我認識的小人物。有的人不高興了,這也好。火葬是讓一個人的肉體完全離開的方式。我用我的火葬場讓那些可惡的年代遠離我們,讓我的小人物們像鳳凰一樣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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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格格奶奶(1)

我們學校是大清光緒年就有的。是最早的學習西學的中學堂之一。上中學的時候,我是從五年級直接升上的,那年我不到十一週歲。

學校門口有兩棵巨大的樟樹。進校要爬坡,坡上還有兩棵巨大的樟樹,裡面有洞,可以鑽進去好幾個人。學校的教學區和宿舍分在山坡的兩邊,都圍著圍牆。宿舍區的大門上弧形的圖案,是西洋雕塑,清代留下的。

在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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