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刈在宣室中的燈光重新亮起後進入裡間,入目所及,便是梁剎身披杏色寢袍,靠坐在龍床之上,斂眉沉思的模樣。明明身處這間居住過幾十任帝王、天下人尊崇無比的宮殿,面對滿室樸拙大氣的裝潢、精緻稀有的珍藏、象徵帝王無上尊榮的種種裝飾,這個男人卻仍舊透著一種滿不在乎的冷漠。
梁剎一直便是如此,理所應當地承受著這些尊榮,又因為得到得太過輕易而絲毫不在乎。他享用這些種種,卻對此毫不重視,彷彿這些御用器具,和那些凡間俗物沒有任何差別。
但恰恰這種漠視,看在梁刈眼中,無時無刻不在昭示著他從小生於榮華富貴、見慣精英珍奇的殊榮!這是所有皇子都對這個唯一的太子嫉恨的殊榮。就是這樣,即使自己做的再好,自己也只能是臣,而他即使再不著調,也永遠是君!
只是一眼,就讓梁刈不敢再看:他怕再看下去,自己眼中會忍不住流露出對梁剎的嫉恨,打草驚蛇。
於是梁刈順勢下拜請安。梁剎默默地看著梁刈做完了一整套三跪九叩,這又是他一樁拉仇恨的地方,即使是面對“賢弟”,梁剎也不會免去這些禮節。
在梁剎的思維中,行不行禮根本無關緊要,因為他們都是無關緊要的人,但既然律法如此規定,他們如此遵行,那麼他自然要尊重他們個人的意願。
但在梁刈眼中……
哎,多說無益,總歸恨者見仇。
“可是臣弟打擾皇兄安寢?”梁刈抬起頭,彷彿是剛剛看到梁剎身上的寢袍和發上的溼意,寒暄了一句,在梁剎微微搖頭之後便道,“也要恭喜皇兄,我們的計劃算是嘗試成功了一次。”
梁剎點頭算是應下。見他面露疑色,梁刈察言觀色:“皇兄可是不能理解,為何臣弟此時要來拜訪皇兄?”
跟著便道:“這卻是因為皇兄你如今無法言語,縱然你我聲音相像,但畢竟無法全然模仿。一日兩日還好,等回到洛陽,難免會有人發現各種蹊蹺。臣弟所能做之事,也就只有在僅有的時間中出現在人前,讓人們知道皇兄與臣弟都安然無恙,想來未來即使有那種猜測出現,也多少能彈壓一些。”
此外,此時到訪既可以表現自己對君主的恭順,說不得,自己強撐病體,誠惶誠恐地來赴宴參拜,而梁剎這樣冷若冰霜、“不置一詞”的應對,還能成為下一個梁剎桀驁無禮的鐵證。這樣,自己在民間醞釀“賢”名,想必也會更加方便。
他長篇大論,洋洋灑灑,自以為自己字字珠璣,算無遺策,卻沒有看到梁剎早已經失去了繼續關注的興趣。等他躊躇滿志地看向梁剎時,卻發現這個男人已經略過自己,目光痴怔地盯著那床頭不遠處的一盞紅燭。
紅蠟啼血,幽燭昭亮。
梁刈被眼前的景象一噎,腹中話語頓時哽在喉中說不出話來。
見他聲音消失,梁剎將將從對韓貅的遙想中醒來,面無表情地看了梁刈一眼,起身走到他身邊,沒多少誠意地拍了拍他的肩頭。他“不能言語”,透過動作表達出來的意思,比話語更加惹人遐思。
梁刈剛剛想要表達一番自己的忠心,然而身體一動,卻忽然感覺到那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堅若磐石,令他連彎腰都不能夠,心中一驚,不明白梁剎是什麼意思。
難言的沉默靜靜流淌在兩人中間,梁剎忍不住嚥了口口水。一定是他的錯覺吧,為何會覺得梁剎的身上居然隱隱有一種莊嚴氣象,分明他如今已經口不能言,卻似乎比尋常時候威儀更重?他為何要這樣做,難道是自己的心思被發現了?
不、不對,若真是如此,自己早已經被丟入天牢處以極刑。梁剎此人慣來直來直往,定不會如此虛與委蛇!
他雖然如此告慰自己,但手心和後背卻不著哼唧地滲出汗漬。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有一瞬,但梁刈卻覺得已經過了滄海桑田一般,梁剎鬆開了手,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沉默地看了一眼侍立於一旁的太監。
“昭仁王爺,夜已深了,陛下也要上.床就寢,王爺病體未愈,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太監有些尖利的聲音,此刻停在梁刈耳中卻猶如超生救世的天籟,他連連點頭:“說得有理,皇兄,臣弟便不叨擾了!”
梁剎負手而立,看著梁刈遠去的聲音,只聽吱呀一聲,梁刈已經走出宣室,親自關上殿門。梁剎意味不明地嘖了一聲:“還以為是多麼膽大心細,原來卻是主次不分、紙上談兵的角色,不足為慮。”
一旁的貼身太監附和道:“陛下龍威天成,自然非凡夫俗子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