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後,退思閣又恢復了一片寂靜。
風有些冷,月光斜斜地灑入,令昏暗甜糜的室內都平添了一分清朗之意。凌站在那裡,卻一動也沒動,扶著門框,彷彿垂首想著什麼。
“哈,哈……”他的臉色漸漸變幻,忽地低聲笑了起來,“你聽到了?……還是你一早就知道?你把我帶回帝都的時候,就知道我是復國軍的,是不是?”
室內沒有回答,垂落的重重帷幕裡一片昏暗,透出腐敗的甜香。
凌霍然回頭:“為什麼?為什麼剛才不讓他們把我抓起來?還是——”
他冷笑起來:“還是,準備把我送回巫羅那邊去?”
嚓,輕輕一聲響,一道亮光從帷幕裡劃過。燭影搖紅,映照出一張雪白的貴婦的臉,羅袖夫人點燃了床頭的銀燭臺,又將它放回了床頭,讓燭光籠罩自己的臉。
她還是平日那般神色,躺在巨大而柔軟的靠枕上,長髮如同水藻一樣披拂在豐腴的肩臂上,臉上有縱情聲色後的疲憊。她抬起手去剔亮燭芯,根本沒看站在門口的凌:“外面風大,關了門進來吧。”
凌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卻不知道她心裡到底想著什麼。
他並沒有關上門,只是虛掩上,然後回身走回到榻前一丈之處站定,定定地看著她——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她會說什麼。
“凌,你知道我最恨別人說我是老女人。”羅袖夫人伸手拿了一杯擱在案上的殘酒,靜靜地開口,臉上喜怒莫測,“其實論年紀,你可比我多活了上百年呢。”
“……”他沉默著。
“很厭惡麼?”羅袖夫人躺回了榻上,拉動警鈴的繩索就在手邊搖擺,譏誚,“我還一直還以為,你也是很享受的呢——你真該去演戲。”
他還是沒有回答,想象著她如何拉下警鈴,讓蜂擁而入的侍從將他拿下。她權傾一時,角逐慾望只不過是彌補空虛的一個遊戲,她有的是年輕英俊的奴隸,有的是願意拜倒在石榴裙下以求出人頭地的面首——在之前、之後,他都不會是獲得特權的一個。
然而,她只是逗弄著那根繩索,並未有絲毫憤怒之意。
沉默的對峙在繼續——她到底要怎樣?
“你到底想怎樣?”然而,率先問出這句話的卻是她。
彷彿是再也無法保持表面上的平靜,羅袖夫人忽地坐起,冷冷地盯著自己的男寵,眼裡發出一種恨恨的光來,幾乎是咬著牙:“說啊!你到底想怎樣!——你說不想回到復國軍那裡去,但在那時候卻又不躲閃!你是故意激怒那個女的,想死在她手裡的吧?你昔年是為誰變的身?”
凌看著這個如母獅子一樣的憤怒女人,眼裡漸漸有驚訝的神色——她竟然是明白他的,這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詫異和隱隱的恐懼。
她實在是一個聰明的女人。
然而,這一場對峙裡,終究還是她先輸了。
“你到底想怎樣!”一種說不出的憤恨和嫉妒湧上心頭,羅袖夫人終於剋制不住內心的波動——這種崩潰般的情緒、在白日裡看到他從高臺上跌落時已經有過一次。
彷彿是承認了自己的失敗,她用力將酒杯對著那個一直沉默的人砸了過去,聲音起了顫抖:“說話!你到底想——”
他用行動代替了回答。
燭影劇烈地搖晃,黑暗裡,他忽地向帷幕裡俯下身,低頭吻住了她。她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隨即嘆出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回應了他——這讓她自己都有些詫異:她幾乎記不起初婚之後、自己還曾這樣閉著眼睛吻過別人了。
酒的甜味和醉意瀰漫在兩人舌尖。這次的吻,似乎和他們以往經歷的都有所不同:那不再僅僅是一種佔有和狂歡,而是帶著某種痛楚的尖銳,長得令彼此窒息。
“我……想留下來。”凌直接將話語含糊地吐入她的唇齒之間,“一直……這樣下去。”
一直這樣下去吧……一個象他這樣的鮫人,還能怎樣?
最好的結局,無過於此罷。
※※※
深夜的白塔頂上一片冷寂,冷月照耀著匍匐一地的黑色長袍。一共八位。
除了戰死的巫抵和被軟禁的巫真,元老院十巫盡數聚集於此,靜靜匍匐在神廟外,等待著九重門裡的最終答覆。
畢竟年紀大了,只跪了一個時辰,領頭的巫咸便感到膝蓋割裂一樣的痛——建立帝國一百年了,養尊處優的他還沒有受到過今日這般的折磨。
而隨在後面的軍政兩大臣:巫彭和巫朗也是同樣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