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隔斷了紅光,使他看不清楚。天越來越黑;星球上颶風的微弱吼聲也聽不見了。
宇宙艙在無聲中和黑夜中飄浮。頃刻之後,它降落到某種硬地面上,只是輕輕碰撞幾下,隨即停泊下來。
停泊在何處?鮑曼莫名其妙地自己問自己。接著,光線恢復了;莫名其妙讓位給極度失望——因為他一看到他四周的情況,知道他一定已經中了魔。
他以為自己已有充分準備,能見怪不怪。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看見的竟是非常普通的情況。
宇宙艙正停泊在一家不知名旅館裡一間雅緻套房的光漆地板上,這類套房在地球上任何大城市裡都可以見到。他眼前看到的是一個起坐間,裡面擺設著小咖啡桌、躺椅、十幾把靠背椅、一張寫字檯、各種電燈、一座半空的書櫥,上面平放著一些期刊,甚至還有一盆鮮花。梵蒿的名畫(阿爾河橋)掛在一面牆上——韋恩的《克里斯蒂娜的世界》掛在另一面牆上。他自信如果拉開那書桌的抽屜,一定可以在裡面找到一本《聖經》……
如果他真是瘋了,他的幻覺倒是安排得井井有條。一切都完全真實;他回過身去,什麼也沒消失。唯一同環境不相稱的因素——而且很不相稱——就是那宇宙艙。
鮑曼在艙座上坐了許多分鐘。他強烈地感覺到周圍的景色會突然消失,但那景色卻同他一生中所見的任何東西一樣實在。
它確是真——要不然就是安排得巧妙到可以亂真的幻覺。或者這是一種測驗;果真如此,那不僅他自己的命運,甚至人類的命運,也很可能決定於他以後幾分鐘裡的行動。
他可以坐在原地等待什麼事發生,也可以開啟宇宙艙,走到外邊去向周圍的現實挑戰。地板看來是結實的;至少,它承受住了宇宙艙的重量。他不大可能掉下去,不管下邊可能是什麼。
但仍然存在著空氣的問題;就他所知,房間裡可能是真空的,或者可能充斥著有毒的空氣。他認為這樣的事不大可能發生——在費了這麼番苦心以後,誰也不會忽略這一重要細節的——但他不打算進行不必要的冒險。無論如何,他多年的訓練使他隨時提心傳染;他不情願讓自己暴露在不熟悉的環境裡,除非他沒有別的選擇。這地方看來好象美國某地的旅館房間。但這一點並沒改變他已經遠離太陽系幾百光年的事實。
他關閉宇航服上的頭盔,把自己密封起來,開啟宇宙艙的艙門。裡外氣壓的平衡引起短暫的“噓”聲;接著他邁步走進房間。
他感覺到自己是在完全正常的引力場中。他舉起一隻手臂,然後讓它自然落下。它不到一秒鐘就叭噠落在他身旁。
這就使周圍的一切加倍地不真實。他在這裡穿著一身宇航服,站——他本來應該飄浮著的——在一個運載工具旁邊,那工具本來只能在沒有引力的情況下才能正常運轉。作為宇航員的一切正常反應都被打亂了;他在採取每一個行動之前,必須先好好想一想。
他象一個神志不清的人慢慢從他那沒有陳設的半個房間走向那旅館套間。它並沒象他預期那樣在他走近時立刻消失,而是確確實實地照樣存在——看上去也紮紮實實,絕非幻覺。
他在咖啡桌旁停住腳步。桌上擺著一架普通的貝爾系統顯像電話,旁邊還放著一本電話簿。他彎身用他戴著手套、不甚靈便的雙手拿起電話簿。
上面用他曾經成萬次看到過的熟悉字型印有:“哥倫比亞特區·華盛頓”等字樣。
他接著更仔細地觀察;於是他第一次取得客觀證據證明:雖然這一切都可能是真實的,他卻並不在地球上。
他只認得出“華盛頓”這幾個字;其餘的印刷都是一片模糊,好象從一張報紙圖片上覆制的。他隨意開啟電話簿,用手翻;弄著。各頁都是空白的,由一種堅韌的白色物質製成,看來雖然很象紙,卻肯定不是紙。
他拿起電話話筒,把它按在他頭盔的塑膠殼上。要是有撥號聲的話,他是可以透過那導聲物質聽到的。然而,正如他想象的那樣,話筒寂然無聲。
所以——這一切都是假的,雖然假得異常逼真。而且,這一切顯然並不是為了哄騙,而是——但願如此——為了使人放心。
這種想法給他一些安慰;但他還不肯脫掉宇航服,他要到徹底完成這次探險旅行後才脫。
全部傢俱好象都是紮紮實實的;他試了幾把椅子,都能承受他的重量。然而書桌的抽屜打不開;它們是虛設的。
書刊也一樣,完全象那本電話簿,只有封面上的題目可以認出來。那是一套相當奇特的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