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人們在外邊就聽著裡面有人大喊大叫。其中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用最粗的髒話壓倒另一個細弱的聲音。人們過去一看,原來是兩人扭打在一起,都掐著對方的脖子。廢名雖然小十好幾歲,但是人太細瘦。對手行伍出身,身強體壯,果然把他弄得夠嗆。人們這才把他們分開來了。掰開之後,二人還是對罵著。熊十力一口一個他媽的,罵著。“你這王八蛋,我才代表佛教呢!”他說。廢名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可是第二天人們又聽到屋裡有人在高聲談笑。原來兩個湖北佬又在有滋有味地談論佛學了。兩個人一旦進到學問中,宛如孩童一樣,這在北大被傳為笑談。那些年,這兩個湖北佬總是如此:一當相遇,必是口舌相加,每當爭論起來,常是各不相讓,始則面紅耳赤、大叫大嚷,繼則扭成一團、拳腳相加,最後不歡而散。然過一二日再聚時,則又談笑風生、和好如初。
在北大,熊十力偶爾還要去教點課。他的課很特別:一旦說至重要關頭,他往往意氣風發,情不自禁,隨手在聽講者的頭上肩上重重拍一巴掌,然後哈哈大笑,聲震堂宇,而對方卻被打得東倒西歪。因此,人們來聽課時,總找一個遠離老師的座位,以免被熊老人家當堂“棒喝”。
當然,更多的時候,熊十力孤身一人,潛心向學,對外界的種種物事不聞不問。為了圖清淨,他特地在沙灘近旁租了一個院子,閉門讀書,寫作。夫人記掛他,要來看他,同住幾日,熊十力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熊十力積十年之力終於完成了皇皇鉅著《新唯識論》,建立了自己博大精深的理論體系。此書轟動國際,西人遂賓服他為中國當世最傑出的哲人之一。但國內對此卻反響不一:佛學界對此震怒無已,認為他離經叛道;而學界則為之震撼,蔡元培、馬一浮等人對此書推崇備至。蔡稱熊氏乃二千年來以哲學家之立場闡揚佛學最精深之第一人。馬一浮更在序言中將熊與王弼、龍樹並提,稱其學識創見乃超越於道生、玄類、窺基等古代佛學大師之上!但熊對學術界人士卻並不客氣,甚至聲稱“當今之世,講晚周諸子,只有我熊某能講,其餘都是胡扯”。此情此景,恰似他那副對聯中所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想當年,熊十力對佛學大師一度極其欽仰,他幾次表示希望見見馬一浮,對方都以“古聞來學,未聞往教”八個字回絕。這樣一來,他反而更想與馬見面。等他的著作《新唯識論》完成後,他又以此致函馬一浮,並附上自己的書。此後數星期音訊全無,熊大為生氣和失望。有一天,突然有客來訪,出門一看:來訪者身著長衫,個子不高,天圓額廣,長鬚拂胸,可他並不認識。來訪者自報姓名:“馬一浮。”熊大喜過望之餘,又埋怨說:“我的信寄了這麼久,你為什麼不回信?”馬一浮說:“你如果只一封信,我就可以馬上回信。但你附有著作,我一定要把你的著作讀完之後才能回信。你看,我現在不是來了嗎?”說完,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熊十力:從槍桿子到筆桿子(3)
三
熊十力已經威名遠揚了。即便是在重慶,在那兵荒馬亂的年頭,也時有人惦記著他。一日,陳銘樞來看他,於是同遊大山,穿過了重山莽林,終於來到了一個開闊的所在。於此,仰望是湛藍無垠的蒼穹,四處是蒼茫的大地,地面的經絡卻清晰可見。近前往下一看,卻是奔騰不已的嘉陵江,狀如白練,煙霧繚繞。熊十力沉醉於此地風光,不禁忘我起來。良久,他才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陳銘樞卻一個勁看著他。熊十力很是納悶:“這麼好的風景,怎麼不看?”陳笑道:“先生您就是最好的風景!”熊哈哈大笑。
有一次,國民黨的一位英挺峻拔的副官來拜訪,說是戎馬多年了,而今思來想去,還是想好好做一點學問。熊十力當年也是行伍出身,見到此人,便約略記起當年的自己,因而不由平添感慨。於是收其為徒,為對方列了個書單。又一次,熊問對方的讀書心得。對方說這書沒什麼了不起的,那書也不無舛誤,這不行那不對的,說得很是帶勁兒。熊十力大吼一聲:“笨蛋!你讀書總是盯著別人的短處,長處一點都學不來,還能有長進嗎?”來者醍醐灌頂,遂學問大進。日後,他成為聞名世界的“新儒家”的領軍人物之一,他就是徐復觀。
某日,弟子們正在準備飯食,忽然聽得熊十力在那邊咆哮著:“你給我快走!蔣介石是狗子,是王八蛋!我怎麼能用他的錢!你快拿著走!”另一個男子的聲音在那邊低著嗓門說著,可還是壓不住熊十力的聲音。一會兒,那邊就悄沒聲息了。午飯時,家人問起這事,熊十力曰:“就是徐復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