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白天清醒的時間不超過60天,總是下午或傍晚醒來,總是在深夜守著一盞孤燈閱讀與寫作,總是在清晨與早鍛鍊的老頭老太太們走到一起,排隊買油條。他們要開始一天的生活,而我呢,卻是吃完早點便要睡去了。
這個月總是與袁敏在一起,他身上很多東西時常引起我的敬意,他的生活信條是,“夠用就行了”——吃飯是吃飽,買球拍隨便買一個,球就用他用剩的,場地便宜便好,但打球卻要每一下都打得認真,都要用力,畫畫要慢慢畫,進步會很慢,但只要常畫,就能畫得好一些。
袁敏教了我近二十小時的網球,每一次都提出更高要求:
第一週五個小時是動作;
第二週便是把所有球都擋過網,不管那球速多快,多麼難接;
第三週便是拉拍及比賽;
第四周我因總是站位不對,我主動要求敲牆;
第五週,我到現在這水平,雖然基礎仍不穩固,但花的時間很少,效率很高,現在,我已能與人比賽了,我相信,只要不服輸,只要努力,就能更進一步。
袁敏對我說的話都十分樸素,卻對我有一種異常深刻的影響,用這裡的生活與北京的生活相對比,我感到在這裡的自己更有力量。
在北京,朋友聚會往往是相互諷刺,記得我們打過一陣兒檯球,我、老全、老頹、老唐、趙趙、高偉寧,大家只是把工體的檯球廳當成一個可站著的酒吧,聊聊天,打球也完全是娛樂,打不好的人永遠打不好,並且慢慢地就對這個活動失去了興趣。我們從打球中獲得過多少樂趣呢?那裡一切都是“行行行”,“好好好”,其實是個人都有個人的主意,對人對事兒不認真,也不投入,我們的重點在於交際與娛樂。
事實上,我們對於漫不經心卻又緊張的都市生活是熱愛的,不過,說到生活中的每一細小之處卻未必如此,凡是我們不擅長的,都被稱為不重要的,甚至好笑的——而現在的我們,每個人都有一種自我肯定的人生觀,固執已見到了匪疑所思的地步,生活作風也是一種浮華的做派,商品要名牌,吃飯要在體面的地方吃,人們嘴裡諷刺著時尚,心裡卻怕被落下,朋友們以前都是叛逆青年;但現在,他們結婚買房,日漸正常,連最愛熱鬧的唐大年,聚會也要在十二點前回家,而從前,我從東高地趕到城裡,老頹回家要爬十六層樓,唐大年總是最後幾個離去的人之一,大家從來沒有覺得晚回去有何不妥,那是真正的“行行行”,“好好好”的一段悠長時光。
今夜,我從這裡,從廈門遙望北京,遙望我那些奮力進入中年的朋友們,忽然感到一絲淡淡的酸楚湧上心頭,每一個朋友的音容笑貌在我眼前無端地浮現,那些聚了十幾年朋友,那些曾經的小淘氣和搗蛋鬼,興致勃勃地攪在一起,如同一個混亂但有趣的生命,然而今天,我彷彿看到曾經聚在一起的生命正在慢慢散去。在2005,大家紛紛成熟,完全的成熟,就像老頹幾年前所說,“下坡路走得更快”,幹嗎那麼急著忙著模仿中年人呢?成熟如果不是自私頑固,還能是別的什麼嗎?什麼圓融無礙!在我眼裡,比親密無間差得遠!好吧,成熟吧,那是為告別所作的最好準備,那是生命的頂點,下面事兒還有什麼好說的?
好了,再見,2005的北京,我的感情曾深深隨之震顫的地方,那巨大的城市,夜色中,已在滾滾紅塵的席捲中懂得嘆息了吧?
2006要做的
元旦這一天淨髮呆,想自己這一年應該怎麼過。
我喜歡事前下一個決心,使自己堅定起來,然後就咬牙堅持下去,即使後來覺得錯了,也把它完成了再說,誓願這東西在我心裡就是那種不許更改的東西——這個習慣實出於我對謊言的厭惡,如果沒完成自己的決心,那就相當於對自己撒了一次謊,這種事我不知做了多少次,每一次都讓我感到真正的失敗。
我從小就相信自己對自己的要求,認為那才是真正的要求。叫我為難的是,我總是喜歡給自己提出一個高水準的要求,往往是要完成那個要求十分困難,面對那些困難,我總是掙扎不已。
拿一個極端的例子來講,1998年,我看了一本中國版的《數學史》(照例是由很多人寫成),認為那書太大路貨,沒有個性,就試圖自己寫一本。為此看了好幾年的數學書,一個個夜晚就在我的閱讀與演算中度過,但越看越覺得難寫,一個普通的數學愛好者怎可寫出如此重要的書?特別是數學思想方面,無論哪裡寫錯了,都會影響讀者的思路或是對於數學的正確理解,那麼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