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式無疑是將之寫進故事裡。但是他思考故事情節,調整大綱到一半,卻又突然畏縮了。
都說文人筆如刀,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持刀殺人的。蘇長恨平日多寫的風花雪月,本身就不是什麼有大志向的人,雖說見了這種社會現象確實有些激憤,但是臨到要動手的時候,卻又有些慫了。
按理說,小說想要寫什麼應該是自由的。但是,不管哪個時代對於言論都是要進行一定控制的,就算是寫作者也不可能得到完全的自由。有時候確實是為了防止對於社會有害的內容,有時候卻是當權者為了禁止不同的發聲。
這事放在法制健全的年代,最多就是封殺,但是放在這個軍閥強勢而制度混亂的時代,卻是可能引來殺生之禍的。即使如此,現在的報界還是有很多人頂風作案,冒著被追殺的危險公然和軍閥較勁兒——這其中當然不包括蘇長恨。
得罪資本家也許沒有得罪軍閥那麼可怕,但是就蘇長恨見識到的那些資本家的黑心作風,他覺得人命對對方來說多半也並不可貴。而他若是得罪了這些人,絕對防不住對方出手報復……這麼一想,他的憤怒就被澆熄了,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畏懼……
……和罪惡感。
他這心態一個不穩,就卡文了。
如果寫,怕得罪惡徒。如果不寫,想想那些被苛刻和壓榨的工人,其中有些甚至只是孩童,他的良知難免受到苛責。
殷憐也是後來開會的時候才從編輯那裡知曉前因後果。
她知道這件事之後,就約了對方出來喝了個茶,然後跟他聊起了這件事。
她開口說道:“……參觀工廠的時候,李先生用話激了你,雖然有一部分是他確實看不慣興勝那邊的做法的原因,但是其中也不乏有想要利用你的意思。他自個兒都不願意出面得罪人,你大可不用去管他說什麼。”
蘇長恨聽了,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如果我想要寫呢?”
殷憐喝了一口茶,毫不在意地說道:“那就寫。”
蘇長恨說道:“雖然想寫,但是我心裡有畏懼。我不知道寫這樣的內容,會不會給出版社和自己招來麻煩,也不知道寫出來的東西會不會敗壞讀者的興致,又能不能引起她們的關注。”
殷憐訝異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點驚訝他憂慮這麼多。
但是仔細一想,又覺得並不意外。
蘇長恨作為男性,寫作風格卻細膩而不粗放,所以很受女性讀者的歡迎。以這一點來看,他的思維方式本身就是比較細膩的,雖然寫作時內容和想法仍舊更偏向男性立場,但也屬於一般女性可以理解和接受的範圍。
這種情況下,他在這件事上面表現的細膩敏感和瞻前顧後其實並不令人意外。
殷憐這一刻倒是很深刻地感受到……這位後世的大作家,此時也不過是一個年輕人啊。
這種感受是跟岳珂交流的時候感覺不到的,因為岳珂雖然現在文風也沒有後期成熟,但也絕對不像是個生澀的年輕女性。她是那種天生的心思通透,就因為過於通透,所以才顯得自我和懈怠。
借用一句佛偈,那就是萬事皆空,何必努力?
殷憐其實心思也通透,但是她這個人,自小七情六慾抹不去,所以跟岳珂的作風完全不通。
面對蘇長恨的遲疑,她略一思索,就回答道:“如果蘇先生想要寫一些黑心工廠的事情,我並不反對。但是如果想要聲嘶力竭地吼到大家都被驚動,我覺得並無必要。”
蘇長恨:“!”
他說道:“我是覺得,這件事若不寫得深刻,夫人小姐們未必會真的會把注意力投到這上面來。”
殷憐笑了笑,說道:“蘇先生,若是如此,你為什麼不寫文章投京報呢?”
蘇長恨愣住。
殷憐繼續說道:“或者說,難道都沒有哪位先生大家關注類似的問題,然後在各大報紙上投稿相關的問題嗎?這些文章都引起社會關注了嗎?”
蘇長恨思考再三,有些遲疑地回答道:“比起政論來,我更擅長寫小說。但是各大報紙的文章……我想多少還是有作用的吧,至少能引起各方人士的討論。”
殷憐點了點頭,說道:“但是引起的討論其實很多時候也有限。蘇先生,文章和文章的作用也是有很大的不同的。你擅長寫小說,很多人認為小說話本其實就是風花雪月,其實是不對的。因為小說裡自有風土人情,是塵世的縮影。它與政論訓誡不同,許多時候並不需要過多告誡,而更多時候起的是一個告知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