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真說:“不是我沒辦好。而是你拍胸說如辦得超出預算,包在你身上,墨院長處由你去說服。我的部分,是全部完成了的。”
“啊呀如真,我不是推卸責任,辦這樣一件事情,免不了要出差錯的,出了差錯,也免不了要怪來怪去的,我也可以說墨院長不該為了幾千塊錢就取消了整個節目。不過,他是上級,我們能怎麼樣?當然,我承認自己也太過自信了。現在事情既已過去,我們也只好自認倒黴,我覺得對你十分抱歉,如真,請你相信我。”
她如何能相信她?!但是,正如次英所說,墨院長是她的上司,而她又是自己的上司,她能怎麼樣?!但是,次英成為她的上司,又是誰一手鑄成的?!一股氣猛地冒了上來:“算了算了,最倒黴的當然是我了,你又損失了什麼!”
次英倒是從未看到過如真對她怒目而視的樣子,先是一愕,隨而不悅,拋開了剛才的歉意,說:“怎麼沒有,我與院長之間的友好關係,完全被……被破壞啦!”
“要我是你,才不會擔心哪,你在這方面的手段,比誰都高明。”
次英倏地站起來,有句惡毒的話,就在唇邊,被她幾乎咬碎了牙,才忍了回去。抓起剛放在桌上的煙:“如真,你今天情緒不好,我不同你多說了,免得大家都說出不好聽的話來。”
她已經出了她的門了,如真追問了一句:“除了我沒有資格申請全時之外,那條半時的線是否已被取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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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兇悍,也沒有勇氣看對方,又怕自己的聲音洩漏了不安,只好點點頭,急步走開了。
如真砰地一下,在次英身後摔上自己的門,跌坐在椅子裡,胸膛裡的怨氣堵得慌,恨不得大聲喊叫幾聲,卻又不能,只好將案頭上沒貼完的宣佈中國週末的海報,一把抓起,狠命地撕,太厚了,撕不開,分成幾份,用力撕,撕成小片,扔到廢紙簍裡,等到廢紙簍爆滿時,才覺得兩條手臂,十根手指,又酸又痛,這才頹然地往椅背一靠,慢慢調整自己的呼吸,閉目養神,使自己恢復常態。
過了一陣,平靜了些,她這才開啟書桌的每一格抽屜,試想找到以前抽菸時,或者遺忘了的半包煙,甚至一枝。一枝也沒有。倒是尋著了兩片口香糖,拿了一片,去了紙,塞入嘴裡,一面嚼,一面思索下一步的打算。誠然,教書不是為了養家,少了她這一份菲薄的收入,日子過得也許緊一點,但不會窘迫。若愚固然是個在西方受高等教育的現代男子,但生在中國的書香門第,畢竟有深植的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觀念。假如她沒書教,僅在家相夫教子,偶而塗塗寫寫,他不但不會生氣,反會竊喜。她自己呢?教書當然不是她的最愛,不教了,也許她專心寫作,有一天還會寫出鉅著來。但那是要自己放棄教書,不是被迫放棄,被人取消,被人辭退,被人利用而失卻了它!
而致使她失去這份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工作,又恰是受惠於她的朋友,及上司!
怎麼辦?怎麼料理?她不知道。每到緊要關頭,每當她需要動腦筋的時候,她的腦子就變成一塊泛白的豆腐,一平如洗,連一條紋路都沒有。撲的一聲,她把口香糖吐到一大堆被撕成小片的紅綠紙上,像彩色世界上一顆孤立的白點,微不足道。嘆口氣,她站起來,摞起學生的作業及書本。不管心裡怎麼亂,或是空白一片,課仍是要上的。有時上課像一顆治病的藥,任她心情怎麼不好,走進教室裡,看到他們仰著的年青光潔的臉,企盼、或是期待、或是疑惑、甚至是淡漠的眼睛,都能令她渙散的精神集中起來,排除雜念,把自己所知的,傳給他們。下課鈴響起時,看到他們滿意的、滿足的、有時是歡悅的表情時,她的快樂,竟是同等於她寫完一段令她滿意的文章一樣。
她一邊走向教室,一邊壓抑著再一次充塞她心腔的裴哀。難道,她不久就要同這些令她生氣過令她失望過但更令她快樂過的學生們告別了嗎?而且這麼被動地!
上完課,分外疲累,為了不願在廊道上同次英相遇,她連茶也懶得去泡,光喝幾口杯裡的冷茶,再打了個電話到若愚的辦公室,要他儘早回家,她有要事相商。若愚比她理智,冷靜,學校的規程又比她知道得多。恰好若愚正同學生說話,也沒問她什麼要事,只說:“我儘量早回去,天氣預報,傍晚落雪,小心開車。”
在離去之前(11)
打完電話,心裡落實些。晚上要與若愚商量自己的前途,沒時間改學生作業,不如先做了,正要攤開他們的作文,電話驟響,竟是校長,十分意外,吱聲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