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案的傳統。
僅僅只是一個‘山羊斷案’的傳統,想要徹底推翻,尚且耗費了他十數載的時間,又何況其他?
是以比干更知大王欲廢除人殉遭遇的阻力有多大。
此事幾乎沒有達成的可能,而大王偏偏要這樣做,這便令比干與今商王意見相左,他由此漸將重心移至宗廟祭祀之上,對於國政大事甚少過問了。
而今入殿拜見大王,與大王爭執,在現下看來,確是他接受來的資訊不足,一時受了蠱惑所致。
比干將豬鬃刷子丟進水盆裡,把手裡的繩索拴在了石柱上。
他拍了拍那頭公山羊的背脊,無聲地笑了笑。
從前大商斷案,將是非對錯寄託於一頭公山羊是否點頭之上,與今商、今時自己將大商國運種種,完全寄託於天廟祭祀之上,又有何異?
貞人們占卜出‘兇’的卦象,事實結果便一定是‘兇’麼?
貞人們認定某人登臨大為,即可‘天下大吉’,最終便一定能吉順如意麼?
如今,比干自己收集了諸多訊息,了知了‘九國獻子’之事全貌以後,已然對這所謂巫儺占卜,起了質疑之心。
他聽到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轉而安坐於旁邊的石墩上,看著公羊悠閒地吃著草,一時愣愣出神,直到那陣腳步聲的主人走入草廬院舍裡,向他躬身行禮,口稱:“叔父。”
此時,比干終於回過神來。
白髮老者抬頭看到一俊美高大的男人正立在自己身前三步以外。
男人一身華服,身後跟著眾多甲士與僕從,他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謙恭笑意,向比干行禮之後,又同那頭老山羊躬身行禮。
老山羊見其動作,卻直接向華服男人屈起前肢,跪倒了下去。
華服男人頓時一臉驚訝,轉而將目光看向了石墩上坐著的比干——他眼神裡暗藏的得意之色,都被此時的比干盡收眼底。
比干在內心裡搖頭失笑。
大抵是自己從前被霧矇住了眼,竟然從未發現,這個一向被自己視作恭謹有禮的子侄,面上會有這樣豐富生動的表情。
“獬豕竟然向我行禮?
這實在是太折煞我了——叔父自幼養到如今的這尊神獸,而今已然越來越通靈了啊,如果依照古禮,將它安置在殷都祭廟當中,揹負冤案的庶人前來拜它,一定能被它審斷出許多冤情。
天下之間,又會少許多懸案,平息更多冤魂了。”華服男人-帝乙庶長子‘微’又向獬豕躬身行禮,繼而又得那所謂獬豕跪拜不停,他眼神讚歎,如是向比干說道。
從前的比干若聽得子侄這一番說辭,必然會開懷大笑,與之辯論一番獬豕置於祭廟,引庶人前來叩拜,從而審斷案件的提議,是否真正可行,並且要讚自己這個子侄真正有賢德之相,所以可令獬豕都跪拜於對方。
但他如今見微如此,只覺得對方惺惺作態,內心裡索然無味,於是笑道:“它向你行禮,莫不是因為你四下裡給它吃了許多好食糧?
伱親它,它自然親你。
人尚且如此,又何況牲畜之類?”
微聞此言,頓時察覺到叔父比干話裡有話,他心思飛轉著,同時灑脫一笑,揭過了這個話題:“原來是這樣麼?
倒是我小題大做了。
叔父今令我過來是為何事?我每日清晨都會前來祭掃宗廟,供奉祖宗,叔父每日見我,還沒有看膩?還要專門請人來找我過來,咱們叔侄敘舊?”
面相俊美,與帝辛有三四分相似的微說道。
他話語裡隱隱有些撒嬌、打趣的意思。
微雖是帝乙之子,但自幼長於比干膝下,至其十歲時,方才被帶回王宮,是以與比干感情深厚。
其長相比之帝辛更柔和秀美,帝辛身上毛髮甚多,二人身高雖不相上下,然因帝辛人王法修行更勝一籌之緣故,相比微變更顯陽剛魁梧,也因此顯得微柔弱一些,更令比干憐愛。
比干看著這個向自己小意撒嬌的子侄,好似看到了自己早夭的愛子。
他定了定心神,將那些雜念按落心神間,轉而一正神色,向微說道:“我今日已經入宮拜見了大王,詢問‘九國獻子’之事。”
微聽言,頓時心跳加快。
他表面上不動聲色,道:“想來我弟一定與您爭吵過一番,詰問您,是誰勸您前來阻止他恣意行事的罷?
大王是不是已知此事系我所為。
還要質問我,收了那周國多少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