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吐出,低聲道:“海瑞。”
“下官在。”海瑞這才慢慢睜開眼,燭光中,他的目光是那樣的淡定,但沈默還能看出一絲歉疚來。這反倒讓沈默心裡更加……歉疚了。強制自己不要流露出感情,聲音仍難免發顫道:“你膽子也太太了,怎麼能在奏疏中,那樣說皇上呢?”
外間的太監聽著怪怪的,但也說不出什麼不妥,只好不去想,專
心的記錄。
“下官只是盡了本分,憑著一顆良心說的。”海瑞也發現外面有記錄的了,語調變得刻薄起來道:“我大明朝何其病哉?國事如蜩如螗、百姓水深火熱,江山岌岌可危,這些只要是有眼睛的,就應該看得見。沈大人乃是出將入相的頭號狀元,見識何其多哉?為何獨獨不見?”
一番搶白讓外面的提刑太監,《』面上非但沒有一絲憤怒,反倒滿臉真摯的關切……不過單從聲音上,是聽不出來的:“呵呵,你一個小小的郎中,知道多少國家大事?又怎知自己不是胡言妄語。”語調平緩,不帶一絲波動。
定時傳送之……明天也是這個點。
第七六零章 較量 (四)
“若是胡言妄語,那還囉唣什麼,將我殺了就是。”海瑞卻一味強硬道:“我上書只是替天下人說句話,也自知人微言輕,並未曾指望能一本奏效。”但他看沈默的眼神,其實十分的溫和,這兩人雖不算志同道合,但在上疏一事上,卻有不言的默契!
不說那擊登聞鼓之事,單說以海瑞之清貧,沒有沈默暗中相助,能在這隆冬季節把老母和妻子送走?正如他從未把家人託付給對方,卻知道沈默一定會管;現在他也沒問對方所來為何,卻已經明瞭了沈默的痛苦。
所以他才用了這種語氣,這樣的措辭……
“那你還如此草率?”沈默沉聲道:“就算你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可你的高堂老母,待產妻子,他們會因為你,遭遇怎樣的後果?”說著輕嘆一聲道:“百善孝為先,不孝有三,你就佔了兩條!如何還有臉指責別人?這是皇上問的。”
“回稟聖上。”海瑞聞言吃力的撐起身子,叩首道:“海瑞不能給老母送終,不能給海家傳嗣,於孝道大虧,無可置辯。但這大明朝每時每刻有多少餓殍倒地,每天每月有多少良民百姓,被貪官汙吏逼得家破人亡?億萬黎庶,又有幾家能稱心快意?”
他的淚水已經淌下,但聲音依舊堅定,道:“若是人人都只顧自家團圓,而不顧萬民家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結果只能是所有人都家破人亡。吾母剛烈,自幼教我仁者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必能體諒兒心,於啼泣之餘,矣深感欣慰…………
沈默的眼淚也下來了,但他不敢擦,語調也不敢有變化,只能壓低聲音道:“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你一個小小的郎中,能救得了萬民?!”
“臣不過區區,豈敢不自量力?只求能以發聵之言,令聖上於迷妄之中幡然醒悟。”海瑞重重叩首道:“陛下天質英斷、睿識絕人,可為堯、舜,可為禹、湯、文、武。百廢俱舉,皆在陛下一振作間而已。伏望我皇回宮視朝,舉百廢而絕百弊,則我大明粲然、中興可望!則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若此,海瑞願寫服罪之狀,自求凌遲之刑,以還吾皇清譽!”
沈默的淚水更急了,滿嘴都是苦鹹的味道,輕嘆一聲道:“皇上說,你想做比干,豈不是把君王比作紂王?”
“大明朝沒有比干,也沒有紂王。”海瑞輕聲道:“海瑞可訕君沽名,可為亂臣賊子,遺臭萬年,皆在聖上一念之間。”
這話沒法問下去了,海瑞的奏對,像他的文章一樣一往無前,不留餘地——只要你能改,讓我怎麼著都行;若是你不改,對不起,我也不改。
沈默的淚眼完全迷濛了,卻發現自己第一次看清了海瑞一直以來,他都像個追星族一樣,探尋著海瑞的真實想法,這人到底圖什麼?難道真有人一心為公,毫不利己?這樣的人究竟是缺根弦的傻子?還是一心求名的瘋子?
海瑞坦坦蕩蕩,從未掩飾過自己什麼,但悲哀的是,越是看到他的真,沈默就越不敢相信是真的……早被複雜世故的世界蒙上陰翳的眼睛,看什麼都是灰色的,區別不過,是更白些的灰,還是更黑些罷了……
但今天被淚水洗刷清亮雙眼的沈默,終於看清了這個海瑞,他不是禮教瘋子、不是死讀聖賢書的傻子、更不是沽名釣譽的偽君子。海瑞就是海瑞,一個純粹的,不摻任何雜質的人,他所作的一切,不過來源於一顆同樣純粹,不摻雜質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