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從通州回來,大半天滴水未沾。便端起茶杯,輕輕呷茶,心裡開始細細盤算起來。
徐養正也在尋思開了,他從腰間的荷包中,取下掐絲琺琅的菸袋鍋,朝張居正道:“抽兩口提提神?”
張居正討厭菸草的臭味,但對方是前輩,也不好說什麼,便笑笑道:“我不會,你隨意。”
徐養正便嫻熟的裝上菸絲,點著了,吧嗒吧嗒的吞雲吐霧起來。菸草傳入京城不久,只有他這樣的高官顯貴,才能弄到一點價比黃金的菸絲……不是在人前,沒有重要的場合,是不會拿出來抽的。
聞到那煙熏火燎的味道,張居正微微皺眉,好在他涵養極好,很快便神色如常,繼續想他的問題。
煙霧繚繞中,徐養正出聲道:“要不……咱們發實物吧。你方才不是說,東西蠻多嘛?乾脆,選出幾樣值錢的,折價作為俸銀髮放得了。”
“這主意不錯,既消減了庫存,又解決了俸銀,兩全其美。”張居正也不覺著煙嗆了,笑道,“蒙泉兄原來早有主意,方才是在賣關子。”
“餿注意罷了……”徐養正搖頭道:“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這手,會讓人罵死的。”
張居正冷靜一想,也是,這件事執行起來,肯定會有阻力。給人家把銀錢變成一堆不能吃、不合用的東西,該有多少官員不滿?況且再值錢的東西,若是大規模發出去,也會變得不值錢,滯銷是一定的,沒法變現的話,戶部肯定會被罵死。
越學越覺著這是棉花套上曬芝麻,自找麻煩。張居正不由打起了別的主意,輕聲道:“找票號臨時挪借呢?”
“萬萬使不得。”徐養正大搖其頭道:“你莫看那些當官的平時要錢不要臉,可要是告知他們,本月的俸銀是從商人處告借而來,馬上就會輿情沸騰。一個個都變成恥食周粟的伯夷叔齊,覺著受了什麼奇恥大辱似的,罵得咱們更難聽”
“不讓他們知道不就行了?”張居正有些不以為然道。
“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徐養正搖頭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那就先拖欠著”這也不能那也不能,張居正有些惱火了。
“你才剛掌戶部,就拖欠官員的俸銀,叫人家怎麼看你?”徐養正還是搖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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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計來,合計去,也沒合計出個正主意來,徐養正抽完最後一袋煙,把煙鍋磕乾淨,收回荷包,起身道:“大人再想想,我那邊先準備著,實在不行就全部改用實物折俸。”頓一頓道:“多給官員們讓一點利,罵聲就會少些。”他已經做好了被罵的準備。
張居正點點頭,起身把他送出去,待他走遠,遊七湊過來道:“老爺,洗澡水已經燒好了。”他知道自家老爺的潔癖,哪能容忍身上有煙味?
“把值房的窗子開啟,地毯換掉,”張居正點點頭,吩咐道:“今兒我不進去了,開窗透一晚上氣,明早點上香。”他是個注重細節的人,尤其在這方面,更是事無鉅細。
“是……”遊七應一聲,吩咐人趕緊照做。
沐浴更衣薰香之後,張居正才感到自在多了,見轎子已經備好,吩咐遊七道:“去跟王老闆知會一聲,說我在後海請他吃飯。”所謂王老闆,正是日昇隆的王崇義,京城的擠兌風潮還沒過,他也一直坐鎮京城。
方才洗澡的時候,張居正思來想去,覺著還是去找銀號挪借最簡單,只要做好保密工作,也沒什麼後遺症,幹嘛還要費盡周折,實行那註定捱罵的‘實物折俸’呢?
再說日昇隆和他是老交道了,做事他也放心。上次勞軍,他因考慮著日昇隆正遭遇債務危機,所以是管匯聯號借的錢,但匯聯的規矩太死板,不僅審查麻煩,還得拿財物質押,就算有沈默打招呼,也費勁了周折,最後押上明年的關稅才拿到錢。要不是因為有沈默的面子在先,他都想調頭去找日昇隆了。
晚上在後海那處私密會所中,張居正等來了王崇義。王崇義早聽說他管匯聯號借錢的事兒,一臉老不高興,拍著胸脯說,咱就是再窮,一二百萬兩銀子還是拿得出來,下次再不照顧俺們的買賣,就不認你這個朋友。
這話有些孟浪,以張居正的脾氣,平時肯定會不悅,但現在卻覺著如此順耳,便把此行的目的說出來,道:‘也不虧你們,同樣的二分利,同樣用明年市舶司的關稅作抵押。’這是最保險的放貸了,王崇義自然歡喜,痛痛快快答應下來。
“不過,這筆賬要保密。”張居正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