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文命、伯益看了幾回,方才還禮作揖,說道:“原來是上國大賢,剛才唐突,有罪有罪。不過古聖人說:‘慮患貴在未然。
’剛才看見兩先生之面頗生,又出於不意,所以不得不有此疑慮,尚請原諒。”說著,就請伯益、文命到裡面一個小閣中坐下。
文命側眼看那些生徒,所有的書籍大概都是些深慮、遠慮、靜慮、盡慮的談頭,非常不解,就問那老教師道:“請問貴國教育以什麼為宗旨?”那老教師道:“天生吾人,付之以心,是教他去思慮的。人生在世,無處不是危險之地,所做的事,亦無件不是危險之事,所遇到的,亦可說無一個不是危險之人。
腹中帶劍,笑裡藏刀,都是常有的。若不是處處思慮,事事思慮,在在細慮,就走到危險的路上去了。所以敝國的國名叫作百慮國。教育的宗旨,也就在這個‘慮’字上。古聖人說得好:‘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我們這些人,哪裡配說到是個智者?假使在幼年時候,不養成他們千慮的習慣和功夫,那末成|人長大之後,勢必苟且輕率,豈但沒有一得之希望,而危險敗事更在所不免呢。先生是個上國大賢,不知道高見以為何如?”
文命道:“某的意思,處事一切,原是應該審慮的。但是在無事的時候,似乎可以不必勞心。”那老教師聽了,大不以為然,便岸然正色的說道:“這句話我不敢贊成。我聽見古聖人說道:‘先成其慮,及事而用之。’又說道:‘計不先慮,無以應率。’假使如先生所說,無事的時候,將這顆心閒空起來,萬一變起倉猝,將何以應之?譬如我們坐在這裡,假使上面的房屋驟然塌下來,下面的地殼驟然陷下去,都是應該預先慮到,刻刻慮到的。假使不慮到,請問先生,倉猝之間用什麼方法來逃避呢?”
文命道:“屋倒地陷,那是不常有之事。萬一不幸,不及逃避,亦只可付之天命。時時顧慮,徒然勞心,似乎無謂。”
那老教師聽到這句話,尤其不佩服,便說道:“事事付之天命,那麼人的這顆心是什麼用處呢?天付一顆心,又是什麼意思呢?照先生這樣說起來,飽食終日,無思無慮,豈不是和豬狗無異嗎?人生世界,雖則不過三四十年的光陰,但是哪一項不要費一番的經營?就是哪一項不應該先費一番的考慮?所以在無事之時,總要常作有事之想。既然要慮到他不能必得,又要慮到他萬一或失。未死之先,要慮到我的生計如何維持。將死之時,還要慮到我死後埋骨之地是否穩固。更要慮到我子孫的生計如何維持。既慮其常,又須慮其變,既慮其先,又須慮其後。心不虛設,才能算日不虛度,才能算人不虛生。假使都付之天命,那麼何貴乎做人的‘做’字呢?”
文命聽到這番話,知道他蔽錮已深,無可解諭;就使解諭,他亦不會服的。於是想離開本題,另外用一種話去打動他。覺得他在言談之間,有兩點很可注意:一點就是人生在世,不過三四十年光陰的這句話;一點是他在談話之時,屢屢打呵欠。
於是就問他道:“老兄的見解高明之至,某極佩服。不過向例,人生百二十年為上壽,百年為中壽,八十歲為下壽。現在老兄說,人生不過三四十年的光陰,這句話從何說起?”
那老教師道:“先生所說的是上古的話,上古的人稟賦厚,所以有如此遐齡。現在的人稟賦薄,不過三四十歲而止。到了五十歲,大家都要叫他南山老壽星了。先生哪可以拿古人來例今人呢?”
文命道:“那麼請教老兄,今年高壽?”那老教師道:“虛度三十二歲,不中用了,眼見得望天的日子少,入地的日子多了。”說著,頓然愁容滿面,將頭漸低下去,想來又在那裡思慮什麼了。
文命聽到他只有三十二歲,不禁詫異之極了。仔細一看,就明白了他的原故,也很覺他們可憐,於是乎就問他道:“貴國人夜間的睡眠,大約須多少時間?”那老教師正在深慮的時候,忽然聽見文命的話,打斷了思路,但是沒有聽清楚,再問一句。文命重複說一句,他才答道:“無事之時,大約睡一個時辰,有事之時,我們總是通宵不睡的。”
文命道:“那麼日間倦嗎?”那老教師道:“倦呀。但是上床去睡,卻總是睡不熟,至多一閤眼而已。”文命道:“人的睡眠,是休息日間的疲勞,依某所聞,一個人每夜至少須睡四個時辰,方才可以將日間的疲勞恢復。現在貴國的人睡眠時間如此之少,恐怕於衛生方面不甚相宜。身體的容易衰老,或者原因在此,不盡是稟賦薄的原故吧。”
那老教師聽了,似乎大有感動,便說道:“某於此層,亦常常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