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廟裡泥塑的偶像一般,只坐鎮店裡,很少理事,也就是有賣文的來了,才由他來出面。
畢竟是讀了幾十年,把書讀老了的老人了,雖然文章寫得連鬼都嫌酸氣太重不願意看,但眼光還是有一些的。
這許多年來,看中了不少好的時文和詞話本子,很是幫助四宜齋賺了不少錢。
只不過也因為賺了錢,為人就越發清高自詡,乖張固執己見了,眼裡揉不得半粒沙子,更容不得旁人忤逆。即便是王洵,是店裡的老夥計了,在他面前也輕易不敢大聲說話。
王洵正拿著雞毛撣子忙著除塵,眼睛的餘光瞥見一個柔美的影子從黑暗中幽幽走來,不由回頭去看。等倩影的真面目呈現在燈火之下,那素若春梅綻雪,潔似秋菊被霜的逼人光彩,讓他一愣,頓在那裡,驚訝得嘴巴都張開了合攏不過來。
在聶小倩進了店裡,朝他微微行了一個禮,他手中的雞毛撣子脫手掉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才如夢初醒,想起這是自家大小姐情如姐妹的朋友,一下子慌張了起來。
這一慌張就想用笑來掩飾,殊不知笑得比哭還難看,手足無措的,跌跌撞撞就衝向隔了一道簾子的裡間。
王洵衝進裡間,朝王夫之叫道:“夫子,夫子,客人,有客人,有客人來了。”
王老夫子正眯著眼睛湊在燈火前,聚精會神的看書,聽見店裡夥計喚了幾回,只覺聒噪得緊,有些沒耐煩的揮揮手,頭也沒抬道了一個“坐”字,示意既然是客人,那就自己找個座位坐著,等他把書看完了。
在這種時候能到四宜齋裡來的,都是那些寫了幾筆酸文的讀書人,來賣文章的。
混到這個份上的讀書人,不是窮措大是誰。這郭北縣縣城的窮措大,當真是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想要招呼都招呼不過來,所以能讓其在店裡有一席之座,王老夫子自以為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聶小倩是已經死過一次的鬼,雖然無法笑口常開,但遇事豁達,隔著簾子,看王老夫子在裡面靜如高山不動,頭沒抬的叫了個“坐”字,也沒有什麼被小瞧了的惱怒感,更沒在心底暗罵這老夫子“窮措大骨相,田舍翁嘴臉”。
她只是聞言把竹籃子放到一邊,找了一個座位坐下,靜靜的感受著那種令她感覺舒服的拂體之感。
如果不是她緊捏《太陰煉形法》法訣,幾乎是察覺不到這種潛移默化的改造壯大凝鍊,實在是太過微弱了。
到目前為止,她還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只是從李家鬼宅出來,往這邊走,這拂體之感好像更加強烈了一絲絲。
卻說四宜齋的夥計王洵,在裡間請不動王老夫子,慚愧的出來。
聶小倩自覺上次的荊釵布裙,裝窮的形象太過失策,所以這一次換了裝束,雲髻長梳,青絲遮額,一襲梔子花白的銀泥羅裳襦裙,墨青有暈,織雨堆煙的窈然雙眼,如一闋清婉宋詞,玄韻淡泊,逸氣虛嫋。
在王洵的眼裡,已經是太過光彩照人,讓四宜齋整個亮堂起來了,以至於刺激得他連頭都不敢抬,不敢多瞧聶小倩一眼,似乎瞧多一眼就要被亮瞎了一樣。
正沉浸在想要弄清楚那對自身陰魂進行著潛移默化的改造壯大凝鍊,卻近乎虛無的粒子是什麼的聶小倩自然是沒有注意到這書鋪子的夥計的躡手躡足,大氣不敢出,唯恐驚動廣寒仙子,姑射神人一般的謹慎姿態。
如此好半響,四宜齋都靜得落針可聞,只聽得風從外面刮進來的呼號之聲。
直到兩手捧書的王老夫子動了動,空出一隻左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因為太涼,頭還是沒抬的朝外面忙碌的的王洵叫了一聲。
“茶。”
王洵才趕忙放下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撿回來的雞毛撣子,走到隔間提出來一個熱氣蒸騰的茶壺,進去給王老夫子倒了一碗,出來,視線劃過聶小倩那一方所在,恍然大悟的旋風一般衝到隔間,洗了又洗燙了又燙一個茶碗,端出來,給她倒上一碗。
整個過程因為太過緊張,連“多有怠慢”這樣的客氣話都忘了說上一句,就迅速避到了一邊去。
又過了一會,裡間再次響起動靜,王老夫子終於看完了那幾頁書,撫著下巴的一小撮山羊鬍子,煞有介事地踱著方步走了出來。
他在店這外間沒看到王洵,臉上的皺紋深陷下去就要發作,覷見邊上安坐不動的聶小倩,眉頭皺了起來,心下不喜,但還是清了清喉嚨,道了兩個字:“請坐。”
聶小倩沉思時微微垂下的螓首抬起,聽見王老夫子的作態,沒有喜悅沒有侷促,而是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