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午後大樟樹邊的書房裡,坐在濃蔭窗臺上,攤開一卷散發著墨香的書,聞著滿室的茶香,等著一個人,把沏好的茶捧給他,朝著他露出那淺淡三分的笑。
……
手指漸漸地移了下去。
最後一頁,最後一行他所知的字浮現。
卻是幾句詩——
“我本漁樵孟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嘴唇翕動間,那唸誦的聲音,幾不可聞,“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塵下?”
寧堪作吏風塵下?
那一瞬,像是觸到了什麼灼人的電弧一樣,謝不臣按在書頁上的那一根修長手指,顫了一下。
七個無頭無尾的字,就這麼躺在泛黃的書頁上面。
他久久沒有言語。
“你怎麼了?”
打破沉寂的,是小書蠹懷著膽怯的一聲喊。
謝不臣斂眉,終有些回過神來。
只在那一眨眼的時間裡,他腦海中卻像是掠過了很多東西,有書香,紅袖,屍山,火海,長河,落日,遠山……
和劍影。
抬起的眉眼,漸漸垂下。
他一顆心忽然就恢復了古井不波,只把手中一卷書慢慢地合上,但見上頭寫著遒勁的四個字:人間記聞。
人間孤島,記所聞事?
只這麼一個念頭略掠過罷了。
謝不臣將封皮上的紙屑抹去,朝著已經沒了琉璃光阻擋的洞穴之中遞去,在小書蠹一片驚駭莫名的注視裡,慢慢將它放在了原位。
“既愛之,毋食之。”
淺淡的聲音,聽不出波瀾起伏,像是一片平湖。
小書蠹愣愣地,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拿過去一本破書,還了自己一本差不多好的?
它對這些咬文嚼字的之乎者也並不很通,可謝不臣這一句話它卻是能聽懂字面意思的。
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懂了……
“可我就是愛吃書啊。之前有個大姐姐跟我說,想吃就吃,吃飽了再讀書,正好。”
想吃就吃,吃飽了再讀書,正好?
這倒是句有意思的話。
謝不臣莫名地一勾唇:“她說的?”
“是啊。”小書蠹下意識地說了一下,下一刻才嚇得毛骨悚然,小腦袋都不靈光了,一條腿立刻抬起來,指著謝不臣顫顫喊道,“你你你你你你知道!”
有什麼知道不知道的?
謝不臣看了看這洞穴,又看了看周圍的洞穴,轉身離去。
“既愛之甚篤,不如讀書,明心見性。存乎天理,滅乎人慾。”
青袍染血,已經漸趨乾涸。
袍角從荒草上拂過,壓完了那折斷的草莖。
謝不臣的腳步很平,無聲。
小書蠹還保持著那個一條細腿兒抬起來指著他的姿勢。
眼見得謝不臣轉身一走,竟然什麼也沒問,他有些納悶起來,把那一條腿一收,又撓了撓自己腦袋。
“這……這該聽誰的啊?”
傻了。
腦袋瓜子完全不夠用了。
一個說愛吃就吃,吃飽了再讀書,還說書在天下,又說天下的書不只書上才有;一個說愛它就不要吃它,好好去讀它,存天理,滅人慾,是要自己滅去吃書的慾望嗎?
它左面一條腿一伸:吃書?
它右面一條腿一伸:不吃書?
到底哪邊?
“哎喲我去,我還是八條腿兒一起蹬了吧!”
頭都大了!
小書蠹直接仰面倒在了書上。
“呵……”
一聲輕笑,忽的傳來。
小書蠹身子一僵,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一個“蠹魚打挺”就翻身起來,抬頭就瞧見了這出現在洞府門口的第三位“不速之客”。
一看,一愣,接著竟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來人挎著一隻魚簍,暫時看不清魚簍裡有什麼。
他穿著一身老舊得要長青苔的淺青色長袍,披散著頭髮,站在前頭,眼見得小書蠹大笑,他也不惱。
“好笑麼?”
“哈哈哈我當是什麼東西,沒想到是隻小蜉蝣化作了人來嚇唬我了,真是……哈哈哈比我還小的玩意兒真是頭一次見啊……哈哈哈……”
在不語上人這裡,小書蠹真是最小的那一種了。
它長這麼大,修道這麼多年,還從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