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虛真人獨坐在大殿之上,殿內一片光亮,照著他整個人,竟覺得殿中頗有幾分開闊空曠。
先見眾人進來,再見謝不臣進來。
橫虛真人原是隨意的一眼掃過去,可在瞧見謝不臣如今狀況,尤其是衣袍之上的血跡之時,微不可查地一皺眉。
他沒怎麼表露,臉上有幾分隨和,在眾人見禮之後,便道:“不臣回來,兩年艱險,去時尚是築基,歸來已金丹矣。如今曲正風已叛出崖山,成為邪魔。不臣隱界之行,到底如何?”
謝不臣面上淡漠,在其餘眾人側目之時,出列微一躬身,回道:“弟子與曲正風同去隱界,在青峰庵後山洞穴中……”
……
一字一句,不疾不徐,不卑不亢。
整個青峰庵隱界之行,被他慢慢道來。
隱界之中偶然的見聞與推測,有把握,或者沒有把握,都一一闡明瞭理由。
其言語,雖只是平淡敘述此行見聞與所歷之事,文字間竟也有隱約的才氣迸現。
想是腹內有錦繡文章,遂口吐珠璣當做尋常事。
又兼之條理清晰,分析冷靜,眾人一時聽聞,竟也不由得為這平直敘述所吸引,半點不費力地聽了個完全,對青峰庵隱界之事有了大略的瞭解。
“……所以,出隱界之時的陣法,當為曲正風所設,拖延時間,以便其在十九洲之事可順利進行。”
到這裡,一切便已經清晰明瞭。
曲正風之所作為,落入眾人心中,都是一片一片的心驚膽戰。
隱界之中的算計,於謝不臣實力的一步步摸清,到最後的翻臉不認人,抬掌相向,甚至在隱界門外,也還要設下陷阱……
一重套著一重,狡兔三窟也不過如此。
只是……
也有人注意到了一點別的。
曲正風之心計固然令人驚歎,可這昆吾十日築基的真傳弟子謝不臣,這般一條一條地,清楚明瞭地將曲正風剖析在所有人面前,一時竟像是一片湖水一樣透亮……
這一份心思,更是世間少有了。
便是見愁,與曲正風接觸也不算少,思考的卻也不如謝不臣多。
甚至,她有一種“謝不臣口中的曲正風之性情才是其真性情”之感。
到底當年諸子百家,錦繡詩書滿腹,手作八股亦能令人拍案叫絕。其佈局也,其算計也,其談吐也,立於千百士人中,從不輸半分,乃人中龍鳳。
非胸有韜略之人,絕難有今日之所見所聞所言。
見愁想起昔日種種來,一絲嘲諷,伴著哂笑,便掛在了唇邊。
眾人皆不言語。
只有如花公子微微眯著眼,瞧著站在前方的謝不臣,露出幾分思索的神情。
橫虛真人點了點頭,思量片刻道:“曲正風入魔,盜走崖山劍,崖山同道已派人戮殺之,倒不擔心他為禍。因其破壞,隱界之行未竟其功,正好這幾位小友都是本屆小會之中的佼佼者,回頭你便帶著他們再走上一遭。”
“是。”
謝不臣略一點頭。
“至於出發的時日……”
原本是打算等謝不臣歸來,便即刻出發的。
只是如今……
橫虛真人目光從謝不臣身上一劃而過,續道:“出發之日,便定在明日清晨吧,山前見即可。不臣,你留一下。”
這是師徒將要敘話。
見愁眸光一閃,目光從橫虛真人毫無異樣的面容之上略過,只並著眾人一同行禮退出。
於是,殿中只剩下了師徒兩人。
慢慢從座中起身,橫虛真人仔仔細細看向了站在殿中的謝不臣。
表面上,的確沒有半點的心緒波動。
這是他挑中的、上天挑中的,心性絕佳之人……
“便是驟然之間出手,你也不該避之不及,還受了傷。”
“弟子鬥盤如今兩丈五。”
謝不臣並不辯解很多,只說了這一句。
於是,橫虛真人慢慢搖了搖頭,想起那叛出崖山的曲正風來,過了許久,他才道:“終究禍患。”
只是沒有人知道,這一句“禍患”指的到底是什麼。
謝不臣在殿中待了許久。
原本在外痴痴等待的顧青眉,沒有等到他出來,卻被聽聞了訊息的顧平生鐵青著臉拎走。
等到謝不臣出來的時候,清晨的日頭,已經沉落到了西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