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旻垂著雙眸,失神地看著自己搭在膝上的手,良久才回過神來,緩緩看了燕詡一眼,又把目光移開,“朕沒死,你很失望吧?”
燕詡道:“臣惶恐,陛下多慮了。”
燕旻冷笑,“朕多慮?從一開始,你就打定主意看朕的笑話,如今總算如你所願,你心裡不知多高興。”
他倒是看得明白,按說燕旻御駕親征本是他一手促成,見了他如今這副落魄模樣,他是應該幸災樂禍的,但奇怪的是,他竟有種兔死狐悲的難過,大概到底是有血親關係的兄弟吧。燕詡輕嘆一聲,“臣不敢對陛下有不敬之心。”
燕旻嘴角扯了扯,雖沒再說,但看那神色顯然是不相信,只問道:“劉將軍呢?朕已回來,他怎地不來見朕?”
他問的是這次隨他出徵的大將軍,他的親舅舅劉貞。燕詡恭聲道:“劉貞身為大將軍,誤判軍情,矇蔽聖聽,以致陛下身陷險境,罪不容誅,臣已就地正法,以穩軍心。”
早在燕詡帶兵闖出望月關到瀾江與大軍匯合時,已第一時間將劉貞斬于軍前。燕旻一聽,當場大怒,跳起來指著燕詡顫聲道:“燕詡,你混賬!劉貞是朕的舅舅,你竟敢斬他?你眼裡還有朕嗎?”
燕詡隨意地站在那兒,意態閒適身姿挺拔,雖一夜未曾歇息,俊美的臉上依舊神采奕奕,和燕旻過早的衰敗有強烈的對比。
他不以為然地笑笑,“陛下,劉貞陣前失誤是事實,當初魏軍佯棄三城,若非劉貞貪功冒進,慫恿著陛下繼續南下,陛下豈會誤中魏人奸計,被魏人擄走受盡屈辱?依臣之見,劉貞常年帶兵,熟讀兵書,竟連魏人佯輸誘敵的詭計也察覺不出,委實可疑了些。如今回想,從魏人出兵到陛下決定御駕親征,劉貞一直竭力攛掇,他的身份實在可疑。”
燕旻胸口劇烈起伏,“你、你懷疑他是魏國的間者,通敵判國?你胡說!他是朕的親舅舅,豈會害朕?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燕詡,別以為朕不曉得你的狼子野心,你是巴不得將朕身邊的人一個個剷除,好讓朕聽命於你。你休想!劉貞是朕的親舅舅,他不會害朕,朕相信他,想害朕的人是你才對!”
燕詡神色不變,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陛下,您畢竟年輕,又久居深宮,不曉得世情險惡,人心叵測。很多人和事並非您表面所見,就如當初的子爍、如今魏國的襄王安逸,臣還記得當初陛下對安逸愛護有加,可轉過頭來,安逸又是如何報答陛下的?陛下心善,不願以惡意猜度人心,可殊不知,並非人人都會以德報德的。”
燕旻的臉色不由變得難看,當初安逸被燕詡囚在睿王府,他還特意找燕詡說情,讓他網開一面放過安逸,燕詡當時就反駁他,說安逸是魏人,潛伏晉國必有所圖。而這次將他擄走的人恰恰正是安逸,他此時故意提起安逸,明擺著嘲諷他識人不清。
燕詡頓了頓,又接著道:“或許是臣多慮,劉貞並非和魏人暗通款曲,但別的不說,光是護駕不力這條罪,足以明正典型。陛下這次出征失利,全因誤信劉貞,就是誅他全族也不足以辭其罪,但臣念著陛下仁慈,且劉貞又是陛下舅舅,總得替他留點體面,所幸陛下得上天眷顧,總算平安歸來,死他一個也就算了。陛下且安心休養些時日,待臣收拾了魏人,定教陛下風風光光地班師回朝。”
燕旻頹敗地跌坐回榻上,其實從頭到尾,劉貞都是聽命於他,尤其在晉軍攻破遼州三城,他嚷著要乘勝追擊時,劉貞是苦口婆心地勸過他的,但那會他已被勝利的假像衝昏了腦袋,什麼話也聽不進去,以致劉貞再勸時,他還不悅地將他轟了出帳,還放了恨話,誰再勸就砍誰的腦袋。
燕詡三言兩語將全部過失推到劉貞身上,不過是顧及他這個皇帝的臉面,給他找個替罪羊罷了。可那又如何,就算最後晉軍大勝,他這個天子得以班師回朝,晉國上下,從朝臣到鄉野婦孺,哪個不知他是個吃了敗仗、被魏人擄走當俘虜的皇帝?而最終力挽狂瀾,將他這個落難皇帝救出囹圄的,則是睿王世子燕詡。
燕旻心裡明鏡似的,明明知道燕詡包藏禍心,卻是有苦說不出,還得感謝他的周到。可事到如今,他又能如何?他既沒有殺將退敵的本事,更沒有替劉貞正名的勇氣。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照燕詡所說,將過錯推到劉貞身上,不然燕詡一旦較真起來,非得誅劉貞全族,他更加對不起這個舅舅。
他無力地閉上眼,朝燕詡擺了擺手,“辛苦世子了。”
當初皇帝在魏人手裡,晉軍投鼠忌器打得憋屈,如今皇帝平安歸來,晉軍將士們憋了許久的一口惡氣終於得以釋放,燕詡又從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