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容坐在案几邊,一盞搖曳的燭火將她的臉照得格外明亮,她處理完了最後一件政務。揉了揉鼻樑骨,疲憊之餘,焦慮與憂心再次侵擾進她的心。
似有些猶豫,可她最終仍是挽起了左手的衣袖。若是細心些,便可發現當日沈霜照說的那顆在手腕上方的“痣”又往上挪了幾分。
陸清容揭下面紗,手指略微顫抖地撫上自己的臉,她閉上眼,不知為何,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深藏在心中多年的往事一幕幕總是能輕易浮上心頭。
“清容,我們快走。”姜迎雙拉著年幼的陸清容的手,一刻都不停息地往前走。
陸清容年紀小,從深夜便開始趕路,到現在天都快亮了,她哪裡受得了?
“娘,我好累……啊……”隨著一聲驚呼,陸清容跌倒在地上,不停地喘著氣,“我們可否歇息一會兒再走?”
姜迎雙焦急萬分地想要把她拉起來:“不行,快天亮了,你爹的人若是發現我們不在寢殿裡,定會追上來了。”
陸清容淚眼汪汪,垂眸看著自己的腳:“我的腳好疼。”
姜迎雙半蹲下身子看了看,擔憂道:“是不是崴到腳了?”
“我們為什麼一定要走?”面龐稚嫩的陸清容跌坐在地上大聲質問著她,清秀的眉糾在一起萬分不解地看著站在身旁俯視她的母親,“我們的家在沙海,爹也在,為何我們要離開這裡?”
姜迎雙注視著與自己十分相像的女兒,張了張嘴,竟說不出一個字。
逐漸微亮的天色下,陸清容似懂非懂地仰視著年輕貌美卻愁容滿面的孃親,遲疑又小心地開口:“可不可以不走?”
姜迎雙溫柔地撫著陸清容的頭髮,道:“清容的家在這裡,可是孃的家不在這裡。水瀾城才是我的家,愛我的人、我愛的人都在那裡……”
“我和爹都愛你,娘,難道你不愛我嗎?”聽姜迎雙這麼說,陸清容稚嫩的心裡開始浮現焦慮與恐懼,她隱隱有種預感,她最親的孃親,或許要走了。
“不一樣。”姜迎雙微笑地搖頭,她說,“清容的家在這裡,是我錯了,自私地要帶你一起離開,全然忘了沙海才是你的家,忘了你對這裡的感情。”她目光縹緲,黑色的瞳仁裡倒映出天際的微光。
陸清容緊緊抱住她,母親身上熟悉的味道與溫暖在此刻卻成了折磨她的利器:“有你和爹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你不要離開我……”
姜迎雙痛苦地閉上雙眸,眼皮抖動著,心如刀割。
“娘,我們回家好不好?爹回城後看不見我們會擔心的。”陸清容試圖用自己所能想到的理由說服姜迎雙回頭,“寢殿的侍女們也定會因此受到牽連。”
旭日逐漸東昇,越來越亮的天色在不斷提醒姜迎雙她不能再耽擱了。
“清容,等你長大了,你會理解我的。”姜迎雙掰開緊環住自己腰際的手,“可是我不能再留在這裡了。”她推開陸清容,大步往前跑。
“不要走,不要丟下我,娘……”陸清容徹底崩潰,大聲哀求著遠走的人。她拖著劇痛無比的腳,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去追那個越來越遠的身影。
姜迎雙只是回頭望了她一眼,一瞬間的停頓讓她心如刀絞,可最終她還是走了。
黃沙漠漠,被炎熱的風吹拂到陸清容滿是淚水的臉上,原本清秀標緻的小臉瞬間被埋沒,只剩一雙淚意滂沱的眸子還存有一絲光亮。聲嘶力竭到失聲的她宛如一個泥人,躺倒在地上,與沙粒融為一體。
後來的事她似乎記不太清了,只記得烈日炎炎下,雜亂的人聲由遠及近,隨著侍衛的一聲驚叫,大家都圍了過來。她微微睜眼,隱約間還能看到陸遠征驚愕與心疼的神情。再後來,她被帶回了沙海。
昏迷了兩天,陸清容醒來的時候看見姜迎雙正坐在床邊守著她。
姜迎雙的聲音依舊溫柔慈愛,可陸清容卻做不出任何友善的回應。
“對不起……”
明晃晃的燭光下,陸清容聽到曾經她認為最疼愛自己的人這般說道。
誰要你的“對不起”?
陸清容冷言冷語,再也不願搭理她一分。
悶氣生了一個月,當陸清容以為事情已慢慢平息,大家都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時,卻橫生出了枝節。
父母的寢殿裡傳出爭執的聲音,陸清容屏息在門外聽著。在她印象裡,她爹向來寵愛孃親,倒是娘對爹的態度顯得有幾分冷漠。儘管如此,兩人之間向來平靜,像今日這樣的大吵還是陸清容第一次聽見。